觀閱事項

※此篇鬼茨文會在CWT57攤位販售,痞客與成書可能有些許不同,最終內容以成書為主。

印量調查:CWT57陰陽師鬼茨同人小說《朦朧淺夢》印量調查(至2021/1/24 止)

BL清水向。關於糖和虐因人而異不多加探討。

鬼茨=鬼切×茨木。尊重各種CP。若不適應者,請按上頁或X離開。

私設有。現代,軍服。稍有參考繪卷、傳記等陰陽師劇情。

人物絕對盡最大的心力去完整詮釋,若有崩壞情況,敬請體諒並理解。


 

無章

 

  他一直希望有個地方。

  那裡是哪裡都無所謂。

  但如果可以選擇,

  他希望那是一個不會有人發現他們的地方。

  一個可以讓所有人都遺忘他們的地方。

 

  僅僅只有他與他。

  僅僅只剩他與他。

  在那個地方,唯留他們兩人──

 

  朦朧淺夢。

 

 

 

零章

 

  右手的舊傷隱隱疼痛著。

  茨木童子反射性抓住自己的右手臂,微微瞇起金色的眼眸。

  在眼下的場合,這是最忌諱的表現,他不能暴露自己的心思。

  他必須佯裝,佯裝無事。

  在那個傢伙的面前……

  必須──振作!

  仇恨,讓茨木童子的舊傷再隱隱淡去痛楚,他垂落原本緊抓的手,眼神冷冽一凜,旋即做出一套完美而肅然的行禮。

  「我是茨木童子。」

  他向眼前的男子介紹自己。

  對面,與他四目交對的男子靜靜盯著茨木童子,幾秒後也同樣舉起行禮的手勢介紹自己。

  「我名為鬼切。」

 

  這便是茨木童子與鬼切──

  「再次」相遇的開端。

 

 

 

一章

 

  「喂!瞧見沒!」

  「啊!八成就是他了吧!帶領咱們的新長官!」

  「茨木童子也在一旁,看來是沒錯了!」

  一陣七嘴八舌的吵雜聲,毫不隱蔽的討論著站在茨木童子身旁神情淡漠冷凝的男子。

  男子有著一頭髮梢略帶淡紫的白髮,一身藏青色的軍服襯著他看似削瘦的身材,卻又不顯得他弱不禁風,只是那張略微蒼白的俊秀臉龐,又忍不住讓人冒出懷疑,直到看見那雙血紅肅殺的眼瞳,那些疑心雜念,才是真正盡多消散。

  「從今天開始,這位就是帶領我們這個班的長官──鬼切。」茨木童子一邊暗中觀察著鬼切,一邊向眾人開口介紹。

  儘管心底早已猜到了八九分,但眾人的面容上,卻無一人表現出敬重。

  這自是當然。

  因為鬼切──是「空降」接替他們原本長官的位置的。

 

 

  莫約兩個月前,大江山和源氏打上了近幾年來可謂最激烈的爭鬥,雙方損失慘重,互不得利益,甚至被一方潛伏已久的勢力鑽了空子,情況無疑是雪上加霜。雙方高層討論最後,決定暫且放下成見合作,首要先將尚未崛起的勢力連根拔除,往後再議。

  曾經的敵人在一夕之間忽然變成戰友。

  要說沒疙瘩是不可能的。

  大概唯有眼下獲益的雙方高層能夠舉杯談笑風生。

  大江山和源氏的隔閡也不是一日兩日造成的,潛移默化、彼此仇視……公然冷嘲熱諷不過是日常,嚴重者是直接大打出手的。

  但明著來總比暗著做好。

  那些不在檯面呈現的,只怕是更骯髒齷齪。

  這些事沒親身體認的高層不知道,聽高層的命令辦事的軍官卻各個是頭痛連連。

  可還是得處理面對。

  而時至今日,大江山和源氏那些人事安排,才算勉強告一個段落。

  剩下只能看底下軍兵的造化了。

  不得不說,也許大江山和源氏因為一方勢力選擇合作的舉動,是一把無人能控制的雙面刃……

  只是世上沒有回頭路可走。

  選擇了,就是選擇了。

  哪怕未來後悔了,至少在這個當下都明白:「這個選擇,沒有後悔。」

 

 

  茨木童子繼續暗中觀察。

  眾人的反應在他的意料中──因為他亦是其一。

  新仇舊恨之下,沒人會願意這種人成為他們的長官。

  甚至,他比起他人還多了別種情緒。

  思及此,他的心口一緊,又很快恢復。

  他想看鬼切會怎麼做,面對這些不聽從他,甚至比起他其實還更加信服自己的軍兵。

  「鬼切?」半晌,有人帶著不以為然的口氣,嗤笑吐出了鬼切的名字。

  「別妄想我們會把你當長官了!我們的長官永遠只有一個!那就是酒吞童子!」

  酒吞童子──正是他們原本長官的名字。他眼力極好,栽培了許多優秀的軍官,卻在兩個月前的爭鬥中失去蹤影,生死不明。

  「沒錯!沒錯!你們這些源氏的人!憑什麼有臉來指揮我們?」

  「快點滾回去吧!哈哈哈!」

  嘲弄聲四起,沒有人打算接納這位新長官。

  若要與源氏的蝦兵混成一班都雞飛狗跳了,何況是蟹將的帶領?

  門都沒有!

  鬼切神情不為所動,他的眉頭沒有任何攢蹙,瞳仁亦沒有任何波瀾。

  平靜宛如死水。

  茨木童子走向眾人與之一同面朝鬼切。

  這次正大光明的觀察他。

  鬼切依舊淡淡,彷彿早預料一般。

  只是原本側垂的右手,緩緩撫上了腰間的刀……

  他腥紅如血的眼輕輕一瞥茨木童子右旁的軍兵。

  ──他是從眾人嘻笑謾罵開始,最肆無忌憚的人。

  茨木童子瞬間警惕!

  難道這傢伙……!

  腦中剎那閃過無數不堪回首的記憶,最後,那些記憶化成一道逐漸遠去的背影,他無意識握緊收於背後的槍,幾乎是沒有思考的衝向鬼切。

  下秒!刀光也同時顯現!

  刺耳的「鏘」聲伴隨刀與槍的碰撞清晰響徹。

  吵雜剎那嘎然而止。

  濃重的殺氣圍繞在茨木童子以及鬼切周遭,沒人知曉方才發生什麼,不過眨眼一瞬,鬼切拔出了刀,茨木童子掏出了槍。

  快的無從察覺!

  兩人彼此凝視,金眸狠戾,紅眸淡定,不過數秒又彼此退開,收回武器。

  茨木童子依然惡狠狠地瞪著鬼切,對比鬼切從頭到尾的漠然。

  隨後,鬼切挑釁似的朝茨木童子一掀唇角,舉步悠悠離開。

 

 

 

二章

 

  「可惡!」

  憤怒的一拳捶在牆上,茨木童子緊緊咬牙。

  回想下午鬼切的那副嘴臉,他內心的怒火依然無法消退。

  下午,鬼切讓眾人明白了他之所以有資格成為他們的長官帶領他們的原因。

  他的實力──就是原因!就是一切!

  只是這番舉動,卻也是鬼切為茨木童子設下的圈套。

  他刻意讓茨木童子誤會他打算教訓自己身旁的軍兵,進一步引誘茨木童子先行出手制止。

  茨木童子也如他所策劃的跳了進去,還成了鬼切的嫁衣。

  他便輕而易舉的被鬼切利用了!因為自己的衝動!

  而鬼切的實力也接續在眾人面前完完全全呈現了出來。

  順帶壓了一回茨木童子。

  沒有用一句言語。

  鬼切!

  茨木童子忿忿的蹙緊眉,又很快舒展開。

  那時候短短幾秒的對峙,讓他瞭解了鬼切的實力深淺。

  而他要帶領他們……確實有資格!若他不是源氏的走狗,他們全都會對他的命令聽憑尊便。

  可惜他是!

  所以不可能!

  更何況……

  茨木童子瞇了瞇眼。

  「摯友……我一定……會替你報仇的!哪怕是犧牲我的這條命!」他既像發誓,又像自語一般。

  或許這次大江山和源氏的合作,冥冥之中注定要給他這個復仇的機會吧。

  他的仇恨!此仇,必報!

  「茨木童子!」突然,一道呼喊自茨木童子的身後傳來。轉身回首,是內勤裡的一位軍兵。

  「何事?」他看著眼前上氣不接下氣的人隨口問道。

  「鬼切要我讓你傳話,明早八點,你們班記得在訓練場集合。」

  茨木童子聞言氣結。

  敢情他看起來像個傳話的?

  軍兵帶完話,也不等茨木童子的回應便旋身小跑步離去。

  要他傳話?哼!他偏不!況且就算他傳話,班上的人也不見得會聽令。話是由自己說的算,不是他的。

  茨木童子冷笑。

  想到明天鬼切會一個人如傻子等待,他的心情甚好。

  就等死吧!

  他三步併兩步的走著,猛地回憶起了剛來軍中沒多久的自己……

  貌似也是要他傳話吧,而當時獨來獨往的他沒告訴眾人,結果導致連帶責任的受到懲罰,眾人因而唾棄他,背地裡也給了他不少教訓。最終,是酒吞童子替他解圍,雖然是理應當的──因為正是酒吞童子的緣故他才留在這裡。

  但卻是促成現在這個自己的重要契機。

  茨木童子停下了腳步。

  他們排斥鬼切是因為他是源氏的人外,也還惦念著酒吞童子。與他的心境本是不同的。

  是不同的……

  心一驚,他才發現自己無意識握住了自己的右手臂。

  不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摯友……

  罷了!

  茨木童子咬牙一啐。

  他的原則是自己的事不牽連任何人!

  重新邁步,茨木童子經過轉角,沒料想竟遇見鬼切。

  不到一分前還想著滿肚子關於鬼切的壞水,當事人就出現在眼前。

  果然不能亂做虧心事。

  身高相差無幾的兩人靜默不語,誰也看不出對方蘊藏的心思。

  最後是鬼切先繞過茨木童子,彷若無事發生。

  但茨木童子卻是愣在了原地,久久沒有回神。

  他錯失了可以對下午鬼切的挑釁反擊的時機,只是有失必有得的,是他敏銳察覺到的異樣。

  他肯定自己沒有看錯。

  他握緊了拳頭。

  回了房,茨木童子繼續睜著眼思忖。

  徹夜無眠。

 

 

 

三章

 

  一大早,茨木童子確確實實的將話傳給了眾人,也有人想過茨木童子原本預計做的事,只是聽聞分析下來是弊大於利,得不償失,索性作罷。

  八點,眾人無一缺席的在訓練場集合,接受每日必要的訓練。在這時不時都要準備上戰場的日子,一天沒有受訓,就可能喪命。

  不為了別人,也該為了自己。

  鬼切僅是站在一旁,神情依舊淡漠冷凝,不言不語。

 

  午休,班上的眾人群聚吃飯,熱烈談論著鬼切。茨木童子遠在一旁安靜吃飯,不插話題,雖說遠,卻也還在聽得見眾人議論紛紛的距離。

  「鬼切那傢伙,似乎也沒什麼嘛!」

  「從頭到尾也沒見他來指導我們,只管在一旁納涼。」

  「果然是中看不中用吧!」

  「乾脆對他下下馬威,讓他知道誰才是老大!」

  嚼著飯菜的茨木童子則和他們有不同的見解。

 

  大江山和源氏訓練的方式不同:大江山採取自主自發學習,由自己選擇自己的需求認真鑽研,故每個人所擅長的領域都不盡相同,成就也高低不一;而源氏則是標準的軍事化訓練,軍兵所學習的事物都有一套流程,像機械一般略過思考,像海綿一般不停吸收,最後造就如同量產型的兵器。

  源氏甚至將之稱為「源氏的兵器」。

  只是在所有「源氏的兵器」中,唯有一人,是源氏高層最為滿意的結晶,此人不僅是源氏的機密,也是源氏真正的「源氏的兵器」,而他的存在,卻幾乎是無人知曉。

 

  呵!

  茨木童子只覺可笑。

  無人知曉……嗎?

 

  「我還是想不通鬼切有啥資格做帶領咱們的長官。」

  「不過昨天茨木童子和鬼切莫名的衝突,當時倒是讓人心驚膽顫一把。」

  所有人頗為認同。

  這也是為何眾人願意集合的原因之一──昨日鬼切拔刀的速度,想必只有茨木童子追上而已。

  那樣的拔刀速度,就算子彈在快,反應不夠也是枉然。

  「也許鬼切是深藏不露,也不肯露。」幾人得出結論。

  「再多觀察吧!反正不吃虧!」

 

  茨木童子淡笑。

  幸好他們還有自知之明。

 

 

  事態平靜,連續度著幾日反覆枯燥的訓練,卻只是更顯露山雨欲來的味道。

  茨木童子忙碌訓練的同時,也不忘忙碌自己的計劃。

  他日復一日繼續觀察著鬼切,琢磨著自己的打算。

  鬼切依然是放置處理的態度帶領眾人,不過這樣也好,他們求之不得,想想覺得鬼切在這點上倒是讓人滿意。

  要源氏的傢伙對他們指手畫腳,還不如乾脆放生他們!

  雙方高層的人開始因為無動無靜的那方勢力坐立不安。是他們要主動進攻?還是保持按兵不動?

  若要主動進攻說實話是不成問題的,現在合作的雙方實力要消滅尚未崛起的勢力如同捏死一隻螞蟻一樣輕而易舉,但這樣不就顯得他們懼怕這隻螞蟻了嗎?

  說到最後,都是高層的人為了面子拉不下臉。

  會議中雙方各持己見,爭論不休,此次的開會時間,也比平常要久。

  但最後還是有了結果。

  「按兵不動!看他們能耍什麼花招!」

  上頭下令,底下的人也只能聽令。

  只怕這按兵不動不會變成坐以待斃。

 

 

  自從鬼切上任成為班上的長官後,已經過了三個禮拜──弦外之音的也表示:那方隱藏的勢力也沉寂了三個禮拜。

  不對勁。

  茨木童子肯定的推測,不過這不關他的事,只可惜還沒辦法實行他已完成的計劃。

  每當見鬼切一次,心中的那股仇恨,總會更強烈些。

  摯友……

  茨木童子的眸光迸射出凌厲的殺意。

  喪友之痛!此仇哪怕賠上他這條命,只要能成功,便在所不惜!

 

 

 

四章

 

  隱憂總是危險的,足夠使人夜不能眠。

  也足夠使軍心潰散。

  軍心潰散,便是最致命的突破口。

  茨木童子隱約發覺,也許他們認知鮮少的那方勢力,是不可輕敵的惡毒對手。

  而這幾日,鬼切也罕見的指點他們。儘管眾人仍有千百個不願意,但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隔閡也逐漸消弭,一路下來沒什麼衝突。

  ──鬼切在眾人心中開始有了立足之地。

  雖然這也不關他的事,但還是免不了憂傷。

  真正記得酒吞童子的人,還有多少?

  茨木童子抓緊手中的槍。

  使槍的技巧──是酒吞童子教他的。

  當初來到軍中尚未成為軍兵的他,是個赤手空拳拿錢辦事的傭兵。

  為何選擇做傭兵的原因已經忘了,他只記得最初的初衷,是想挑戰強大的人,以自己的全力和性命,戰勝他們!證明自己!

  直到遇見酒吞童子。

  在酒吞童子身上,他才是真正體認所謂的「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你資質不錯,要不要和本大爺到軍隊去?』

  『我沒興趣。』當時看開生死無懼生死的茨木童子毫不猶豫拒絕他,『我現在只想打敗你!』

  『和我去軍中的話,本大爺可以隨時奉陪。』酒吞童子拋出誘餌。

  茨木童子微微心動。

  『以你的實力,本大爺再教導教導,說不準能不分軒輊,在過段時日,想打敗我也不是玩笑空談。』

  於是茨木童子答應了。

  成為軍兵後,酒吞童子首先教導他的,便是用槍。

  茨木童子對槍的印象並不好,畢竟剛開始當傭兵的那段日子,他多次被槍打傷,落下不少疤痕,雖然現在幾乎已看不出,但是卻在他的心底留下了不可能癒合的傷口。

  那是他的恥辱!

  聽聞茨木童子抗拒槍的原因,倒是惹得酒吞童子哈哈大笑。

  那一刻他突然就有了想拿槍斃了酒吞童子的衝動!

  『放心吧,本大爺會把自己所有關於槍的用法跟技巧,全數教給你的。』

  也是在那一刻,酒吞童子在他的心中有了誰也無法撼動的地位。

  他用上十二分的心力認真學習酒吞童子教導的事物,上頭的人也起了關注,告知他的實力足以擔當長官帶領一個班。

  他婉拒了。

  他不知道的是原來酒吞童子從未教導過任何一個人他那出神入化的使槍技巧,除了自己──這是他之後才聽說的。

  他仍在酒吞童子教導的班上,始終沒忘他的初衷,也始終沒忘他來到這裡的緣由。

  挑戰強者!打敗酒吞童子!

  這樣的精神讓在同一班的眾人甚是敬佩──這也是為什麼他們比起鬼切,反而更信服茨木童子的原因。

  一直到……一直到……

  茨木童子無神的望向手裡的槍。

  藉著槍身的亮面,他從中凝視著自己,思緒翻騰,沒過多久便恢復神色,金眸冷冷一凜。

  很快……很快就可以結束了!

  等等我……摯友!

  迅速的舉槍上膛,茨木童子扣下扳機,遠處的靶子也留下了證明他俐落身手的痕跡。

  「我一定會殺了你……鬼切!」將靶子當作是鬼切的身影一般,茨木童子動作毫無停滯的專注訓練,喃喃自語。

 

 

  夜晚。

  從軍官辦公室帶上房門出來的茨木童子沒有分毫眷戀的邁開步伐。

  高層的人再次向他提出了帶領一個班的職位認可。

  茨木童子想也不想的拒絕,連用客套話的應對都懶了。

  不過他明白再次邀約的原因。

  ──如果之前對那方勢力敵不動我不動的決策感到不對勁,那現在就是可疑。

  那場「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爭鬥,他們對大江山和源氏展現的完全是趕盡殺絕的態度。

  但現在卻是無動於衷。

  一定有什麼!但究竟是什麼?他們在等待什麼時機?

  煩躁的快步走著,茨木童子抬頭,迷濛的月夜依舊,冷颼的風呼嘯於樹林之間,張牙舞爪的枝頭搖曳,好似一隻招魂的鬼手。

  茨木童子不禁失了神站住腳步,不過幾秒又甩了甩頭。

  他身在風中,任風揚起自己的白髮。

  他在想什麼?明明都回不去了。

  走過轉角,忽然,一道黑影自他的眼角晃過,他瞪大眼,快速回頭。

  「什麼人!」他直接出聲喝道。

  沒有回應。

  他雙眸微瞇。

  難道他看錯了?不,不可能,他確信瞧見有個影子。

  周圍靜謐,無聲無息,連寒風也不敢再輕舉妄動。

  迷濛的月夜依舊高掛,偶有浮雲遮蔽了月光。

  該不會是──

  「啊──」遠處的一聲慘叫,應驗了茨木童子內心閃過的想法。

  是夜襲!

 

 

 

五章

 

  該來的果然還是來了!

  只是這場突如其來的異變令許多軍兵措手不及。

  茨木童子一路上解決不少打算攻擊自己的敵人,腦中運轉著現在發生的這場突襲。

  不枉費對方花這麼久的時間等待,他們的確得手了不少大江山和源氏的軍兵,他刮目相看,但同時也憤怒不已。

  「可惡!」

  對方的策略有夜襲在他的意料之中,出乎他意料的是自己今晚正好被軍官傳喚──錯失了第一時間可以找鬼切的機會!

  百密一疏!

  不過還來的及!

  只要還找的到鬼切,他的計劃就能繼續!

  「喂!」路途,他遇到了同班的軍兵。

  「茨木童子!」

  「其他人呢?」

  「他們沒事!都前去解決夜襲的敵人了!」

  茨木童子點頭。班上眾人的實力,他確實不必太過擔心。

  「鬼切呢?」這才是他想知道的。

  「這、我就不清楚了……」

  「……」茨木童子沉吟。

  「別擔心,相信他也沒事的……」那人以為茨木童子只是擔憂,沒想茨木童子不等他說完,便直接逕自跑遠。

 

  鬼切!

  茨木童子一路奔跑一路找尋。捏緊手中的槍,他四處張望,突然,一陣刺痛從他的右手傳開,他倚靠牆壁,才沒有因此踉蹌在地。

  該死!

  偏偏在這時候……!

  大口急促的喘著粗氣,他的額前已佈滿冷汗。

  這時要是有人趁勢攻擊……他明白,他不可能躲過!

  「找到了!這裡還有!」

  三三兩兩的腳步聲逼近,茨木童子餘光一瞅,感嘆著自己的運氣。顫抖的左手握著已經不穩的槍,他瞪向自己的右手。

  「可惡!」

  他還不能死……他怎能死在這裡!

  茨木童子心有不甘的緊閉雙眼。

  「你、什麼人!呃──!」

  「他是怎麼出現的──嗚!」

  「這個傢伙……他是──啊!」

  ……怎麼回事?

  茨木童子轉首望去──倒吸了一口氣。

  是他……

  將手中沾染鮮血的刀側揮一甩再收回刀鞘,鬼切佇立在原處看也不看一眼屍體,旋即走近茨木童子。

  沒想到自己這樣狼狽的一面被他所瞧,茨木童子心情沉重。

  「受傷了?」鬼切不冷不熱的開口。

  瞳仁一縮,茨木童子死死盯著鬼切,彷若想從中看透他說出這句話的心思。

  難道他忘了嗎?造成他右手臂的傷的人是誰──

  「……是舊傷。」他咬牙切齒,其實不想回答。

  「還能動?」

  「……」這次是真的不想回答了。

  「選在這晚夜襲,他們判斷的不錯。」鬼切也不在意茨木童子是否回答,自顧自說道,「大江山和源氏都小看了他們。」

  「呵!你現在是在分析給我聽?還是故意分散我的注意力?」舊傷的疼痛在鬼切詢問後便成了麻木,握槍的左手也不再顫抖了。

  「隨你怎麼想。」鬼切不碰釘子,「但是該解決他們,茨木童子,幫個把手。」

  兩人同時驚覺發現他們而要衝上前來的敵人。

  茨木童子瞇了瞇眼。

  他重新握穩槍。

  鬼切亦重新拔出刀。

  下一瞬間──

 

  「鏘」!

 

  刀與槍的相擊,時隔一段不長不短的日子再次敲響了兩人對峙的警鐘。

  不過方才的那一瞬,氣氛便驟然轉變。

  兩人的身影宛如一個月前的場景,唯一不同的──是茨木童子顯露的神情。

  茨木童子不再掩飾恨意的瞪著鬼切。

  而鬼切仍是一副永無改變的淡漠神色,平靜如水,置身事外。

 

 

 

六章

 

  望著鬼切這張千年冰山的臉,茨木童子恨不得將它打得面目全非。

  「我要殺了你!為摯友報仇!」他咆哮,退開距離,重新舉槍。

  他沒有猶豫,直接朝鬼切的致命處開槍。

  常人總說刀快不過子彈,不過套在鬼切身上,卻是沒應驗了。

  鬼切一邊擋著子彈,一邊拉近與茨木童子之間的距離。

  儘管知曉鬼切並非等閒之輩,但茨木童子還是不死心繼續射擊。

  槍聲震著耳膜,強大的後座力隱隱又復發了舊傷的痛楚。

  他恍若不覺。

  茨木童子想,也許這是自己無意之下選擇發洩仇恨的方式吧!

  爆發的仇恨,已然無法再收回。

  他空了一個洞的心,亦再沒有誰能填補。

  那麼就別補!任它的開口擴大、撕裂、無法癒合!

  然後剩下殘留的──無邊的仇恨!

  手指不停扣著早已無子彈射出的扳機,茨木童子狠瞪著靠近自己的鬼切,丟下槍,他轉為赤手空拳繼續攻擊。

  鬼切的神情終於劃過一絲訝然,他躲開茨木童子的拳頭,貓捉老鼠般的閃避。

  茨木童子收不回的仇恨情緒讓他的攻擊好幾次出現了多餘的空隙。

  鬼切抓準時機,輕易制住了被仇恨沖昏頭的茨木童子。

  從背後箝住茨木童子的手臂,鬼切直接封殺他的所有動作。

  「放開我!」

  鬼切反而更加重了制伏的力道,一言不發。

  「這兩人幹什麼?竟然起內鬨去了?」

  逼近的敵人目瞪口呆。

  「管他們那麼多!殺了要緊!」

  其中一人反應過來,準備動手。

  鬼切的眼神冷冽瞟去,一腳踢起為封住茨木童子暫時落在地上的刀,下秒,刀刃精準刺穿向前找死的敵人咽喉,瞬間一命嗚呼。

  暫先放開茨木童子,鬼切拔出卡在屍體的刀,旋身順勢斬殺剩餘備受驚嚇的敵人。

  血光飛濺,卻無一人慘叫。

  亦或者說,他們來不及慘叫。

  實力過大的差距,只會是單方面的屠殺。

  茨木童子在一旁沉著臉。

  刀尖滴落著血,溫熱的腥味瀰漫鼻端,一點一點喚醒了鬼切內心隱藏的黑暗。

  「呵呵……呵呵呵……」忽然,鬼切森森然的笑出聲。

  茨木童子不明所以。

  ──他第一次見到這樣的鬼切。

  「沒錯……在尚未償還一切之前,我怎麼能如此死去?」鬼切自言自語,依然在笑,甚是詭譎。

  「不論這刀、這命、這所有的一切,全都不屬於我……在為我的所作所為給上相應的代價之前……」

  「你在說些什麼?」茨木童子撿起槍,重新裝入子彈,上膛。

  鬼切倏地因為茨木童子的話語一頓。

  他循著聲音望向了茨木童子,血紅的眼定定鎖上另一雙滿溢仇恨的金眸,又下移的鎖上那對準自己左胸的漆黑槍口。

  他內心中的發狂激動,緩緩消停了下來。

  收起刀,鬼切無畏無懼的走近茨木童子,在還有一段距離處停駐身影。

  茨木童子微微曲起手臂。

  他不傷手無寸鐵之人。

  就算那人與他有血海冤仇也一樣。

  鬼切卻一把握住了槍口!

  平日的淡漠冷凝已然不再,此刻表現在鬼切臉上的,是茨木童子前所未見的神色。他抿著唇,肅殺的瞳中靜靜倒映自己的身影。

  既熟悉,又如此陌生。

  他腦中回想起了曾經。曾經,他所認知的,那個鬼切。

  鬼切緊盯著他,下秒輕輕地笑了。

  「你笑什麼?」茨木童子深深蹙眉。

  「笑你的愚昧。」鬼切仍舊緊盯著他。

  「什麼!」他憤怒,槍口就想堵在鬼切的胸膛。

  「你打算怎麼找我報仇?」鬼切繼續笑著將問題拋給了他。

  茨木童子沒想到鬼切竟還記得他偷襲時說的話,他以為經過方才那些嘍囉不知死活的打岔,早已順其不了了之。

  「殺了你!」他簡單粗暴的答道。

  「沒有其餘的選項?」鬼切又問。

  「沒有!」

  「就這麼想要我的命?」

  「沒錯。」

  鬼切看著他,茨木童子也看著他。

  「你的那位摯友,真的有如此重要?」鬼切輕描淡寫的問,彷彿還帶點嗤之以鼻。

  茨木童子瞳仁縮了又縮,怒不可遏。

  「你這傢伙!」他的左手握緊成拳,直接往鬼切的門面揍去。那是他內心最原始的仇恨。

  鬼切早已有所提防,身軀微偏,他也藉機一把扣住了茨木童子的手腕。

  「我一定要殺了你!鬼切!」他的眼神盛滿不屈服和不死心的恨意,試圖掙扎脫身,情緒幾乎逼近失控,「這也是為了摯友……為了酒吞童子報仇!」

  鬼切神態不變。

  僅有內心,漾起層層漣漪。

 

  原來如此。

  摯友──酒吞童子。

  原來,是他。

 

 

 

七章

 

  鬼切認得酒吞童子,甚至可說印象深刻。

  他們也有過「交集」。

  幾個月前在那場爭鬥上的「交集」。

  但若可以,他寧可不與酒吞童子有所交集。

  起因,都是從酒吞童子開始的。

  不論是茨木童子的仇恨……

  ──還是自己的。

 

  鬼切垂下目光,任憑自己的思緒亂飄,不讓人察覺。

  沉默片刻,他理好心情,明知故問:「你的摯友……是酒吞童子?」

  「你殺了他!」茨木童子答非所問。

  鬼切冷笑,故意刺激他,「我殺過很多人,早忘記那人是誰了。」

  「呵!我想也是!」茨木童子同樣冷笑,「像你種這殺人如麻的兵器,怎麼可能還會記得那些在你手中喪命的人他們的模樣!」

  鬼切心頭一沉,默然不語。

  這是事實,他不會反駁。

  記得酒吞童子,純粹是因為源賴光指派的任務。

  一切的起源,以及一切顛倒他認知和存在意義的開端……

  眼眸閃過一瞬若有似無的厲光,鬼切無意識抓緊茨木童子的手腕,力道大到幾乎令他的指節泛白。

  茨木童子眼眉一抽。只當這是鬼切因為自己的話語惱怒的表現。

  半晌,鬼切鬆開扣住茨木童子的手,唇角勾著一抹似笑非笑。

  他的眼,重新看向茨木童子。

  他的另一隻手,還緊握著茨木童子那把槍的槍口。

  茨木童子忽然驚覺的猜想:也許總在眾人跟前一臉淡漠冷凝的鬼切,不過是他偽裝的假面;現在站在自己面前的鬼切,才是他真實的樣子。

  下秒,茨木童子因為自己的想法錯愕了。

  他怎麼搞的……好似很瞭解鬼切一樣?

  忍不住惡寒一把!

  他可是要殺了鬼切的!何必瞭解他?

  倘若瞭解他,那肯定也是為了更能游刃有餘的殺了他!

  鬼切將茨木童子的變化看在眼底。

  血紅的雙眼,轉而幽深了起來。

  「真那麼想要我的命?」他再次試探。

  「喪友之痛,此仇,必報!」茨木童子毫不委婉。已有開天窗說亮話之意。

  「好。」鬼切向前一步,兩人的距離近乎相貼,「那麼以後,我的命就是你的!就交付於你的手中!」

  茨木童子再次錯愕了。

  鬼切並沒有給他時間消化這段話所包含的意義。

  「記好了,就是這裡,茨木童子。」鬼切握住他手中那把手槍的槍口,對準自己那隔著軍服的心臟,「要我死,就朝我這裡開一槍,讓我死的徹底。」

  「你……」

  槍已上膛,只要扣下扳機,茨木童子就能如願以償,殺了鬼切。

  但是,鬼切這樣的態度,卻讓他下不了手。

  太過詭異!

  他竟會如此不在乎自己的性命!

  是故弄玄虛?還是另有所圖?

  這樣乾脆的鬼切,反倒讓茨木童子迷茫了。

  他不喜歡優柔寡斷,他的性格從以前便是直來直往,生與死,不過一線之隔,連他自己都如此認為,否則他也不會在成為軍兵之前當傭兵了。

  但自己是這樣的想法,不代表他人亦是。

  鬼切卻是例外!

  與自己同樣的例外!

  「我的命……從來都不是自己的,不論是以前還是現在。」良久,鬼切彷若回想起什麼不堪的記憶,神情全是苦澀,「不過在這一刻起,它完全屬於你。」

  他定定凝視茨木童子。

  兩人的鼻尖只要其中一人稍稍傾身便會互相碰觸,他們甚至能感受到對方粗重的呼吸,圍繞著詭異的曖昧。

  只是旋即,鬼切的冷笑打破了這份曖昧。

  「但我要告訴你。」他眼帶譏諷,像一位老成的大人訓斥無知的孩提一般,「滿懷恨意的人,並不只有你。」

  茨木童子愣了愣。

  什麼意思?

  難道鬼切也對誰懷抱仇恨之心?

  他下意識想要問清。至於為何,他卻不想去深入思考。

  他忽略內心那莫名劃過的酸楚,儘管那酸楚很快化成了右臂傳來的疼痛。

  疼痛,讓他恢復了理智。

  他止住了衝動。

  掙開鬼切的手,他後退一步,熟練收起槍。

  殺心仍在,但茨木童子明白了:現在還不是時候。

  「你也有要復仇的人?」他開口確認。

  既然鬼切也有打算復仇的人,他不介意等鬼切復仇完再殺了他。

  鬼切頷首。

  「好!鬼切,我給你時間,也答應你!」茨木童子似個握有主權的談判者,「等你復仇完,我才會取你性命!在那之前,我不殺你!」

  鬼切意味深長的思忖著他的這番話。

  「反正你也逃不過我的掌心!」茨木童子冷哼。

  自負的不禁令人啞然失笑。

  所以,鬼切笑了。

  唯有他自身明白,此時此刻,他心境上的變化。

  鬼切在內心定下了決心。

  「好。」他應道。

 

  他的命,他的存在……

  似乎,又有了嶄新的意義……

 

 

 

八章

 

  昨晚的夜襲,死傷並沒有想像中嚴重,雖說對方的夜襲令大江山和源氏開頭措手不及,但也很快的穩住了陣腳。光這點上,便還是看得出實力的差距。

  只是茨木童子認為對方遠遠不止如此。

  他認為這次的夜襲冷靜分析下來──反而像是試探。

  試探大江山和源氏的應對。

  茨木童子蹙眉。

  他不喜歡這種感覺,甚至還有些厭惡,厭惡這群拐彎抹角的傢伙。

  而此次敵方的夜襲幸虧也沒有折損多少關鍵兵力,反倒是活捉了幾位敵方的伏兵,軍官將其關進監牢擇日審問,高層的人也決定開會檢討。

  軍心經過這次突發的意外,也讓一些原本惴惴不安的軍兵穩定了情緒,大江山和源氏的合作亦更加鞏固了,算是利大於弊,動手收拾準備崛起的一方勢力,想必已是指日可待。

 

 

  下午,訓練完畢的眾人鬧哄哄的吵著開場小型慶祝會,順便歡迎鬼切來到這個班教導他們。

  和剛開始的態度相比,已然是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接到軍官的許可,眾人趕緊做足準備,並邀請鬼切前來同樂。

  「來來!慶祝我們的大獲全勝!乾杯!」

  「什麼大獲全勝?不過只是解決敵方的偷襲罷了!」

  「計較那麼多?該開心就該開心!再不然開心咱們班的人都毫髮無傷打跑那些傢伙也行!乾杯乾杯!」

  茨木童子站在最外圈望著眾人喜悅的神色,他們圍繞鬼切,儼然將鬼切視為了他們的一份子。

  鬼切在昨晚過後又恢復了淡漠的神情。

  他給足體面的舉著杯子,以茶代酒的與眾人碰杯,也不多言。

  眾人對於鬼切的態度已經習以為常,甚至認定這便是鬼切的性格了。

  只有知曉鬼切真正樣貌的茨木童子在心中偷偷鄙視。

  他瞥向鬼切。

  正巧鬼切注意到他的視線望著他。

  茨木童子乾脆正大光明回望。

  循著鬼切的目光,眾人一把將茨木童子拉往鬼切身旁,起鬨的一搭一唱。

  「最得意的大概便是茨木童子與鬼切攜手打敗不少敵人啊!」

  「那是自然,也不想想他們的實力!敵人怎麼可能有勝算!」

  「讓他們練個三百年再來!哈哈哈!」

  茨木童子哭笑不得。

  這些傢伙簡直把他和鬼切捧上天去了。

  「謝謝你了。」

  突然,鬼切朝他道謝,舉起了杯子。

  茨木童子打量鬼切。

  是謝自己不殺他?還是謝自己不戳穿他?

  「無須道謝。」他猜不透,只能先舉杯回應。

  兩人碰杯,響出一聲清脆後,一干而淨。

  沉默,持續片刻。

  「我有事要和你說。」

  茨木童子瞇了瞇眼,「……什麼時候?」

  「我會再去找你。」

  茨木童子的眼眸瞇得更細了。

  從昨晚過後,他們似乎有了一種難分難捨的糾纏混於其中。

  這在茨木童子的意料之外。

  畢竟原本……他的計劃是打算昨晚趁亂殺了鬼切的。

  儘管他想過依鬼切的身手自己不容易得手,但他沒想過自己會暫時放過鬼切。

  也許鬼切等下要和他說的,可能就是這件事吧。

  回憶鬼切昨晚的態度,茨木童子深深沉思,同時也對自己昨天暫先不動鬼切的那份承諾難以理解。

  他昨晚到底在想什麼?

  但事情發生了,也無法回頭。若鬼切的命注定是他的,若這份仇恨確定不會無疾而終,那麼,自己或許真能等待。

  等待,鬼切的命在自己手中迎來終焉的那天。

  ──那報完仇後呢?

  茨木童子猛地跳出這一問題。

  復仇完後的自己……打算怎麼辦?

  他設想著,假若鬼切如償所願死在自己手裡,那他接下來……

  他該如何?

  他下意識望向鬼切。

  鬼切說:他也有仇恨,那麼他想過嗎?

  而他要復仇的人,又是誰?

  以前,滿腦子全是仇恨的他未曾多想,現在一想,竟覺得如此後怕。

  無邊的仇恨……最後換來的……究竟是什麼?

 

 

 

九章

 

  「你再這般盯著我,我就要誤會你愛上我了。」

  突然,鬼切冷不防開口。

  茨木童子一愣,幾秒後才反應過來鬼切說了什麼。

  他羞憤得差點把杯子砸向鬼切!

  瞪著鬼切臉不紅氣不喘的說出這句話,茨木童子卻不知要說什麼來反唇相譏。

  無恥!

  他氣呼呼的離開了。

  茨木童子並不知道,鬼切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微微漾起了不易察覺的笑意。

 

  茨木童子雖說離開,但也不過是站在外頭平靜情緒。

  熱鬧的裡頭和靜謐的外頭,顯得格外對比。

  他如同置身事外的人,放鬆著他的身子。

  平日沒機會可以好好休息,難得有這機會,當然得把握把握。

  而他其實也隱隱明白,此次,才真的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不出意外,敵方經過這次試探,下次便是正式攻擊。

  勝敗就在這場尚未開打的爭鬥中!

  若成功,大江山和源氏的暫時合作亦到此為止,之後雙方要繼續爭鬥或有其他策略,也是之後的事;若失敗,方才所說的那些不過都是空談。

  他不希望成為空談!

  大江山和源氏之間的龍爭虎鬥,也是時候該結束了!

  思路運轉回勢力之爭上,茨木童子內心的猶豫頓時也消散許多。

  他不會忘記酒吞童子失去蹤影,生死不明的原因。

  是誰、是何處、又是何時──他死也絕不會遺忘!

  茨木童子攥起拳頭。

  問清、問明、問透徹!

  這也是……他給摯友的一個交代……

 

 

  鬼切是個不太適應熱鬧的人。

  他習慣了清淨,比起與人一起暢言闊論,他更喜歡一個人單獨望月深思。

  所以他在時機差不多後,便離開了慶祝會,任由眾人繼續鬧騰。

  他走出外頭,倒是意外看見茨木童子。

  他以為茨木童子會去其他地方,至少不會還處在這。

  聽聞聲響,茨木童子反射性轉過身。

  同樣深感意外。

  他以為鬼切還會在裡面被眾人折騰,沒一時半會兒是不會被放過的。

  兩人沉默對視。

  「你說有事,那麼要現在談嗎?」最後,是茨木童子搭了階梯。

  鬼切頷首同意,神情依舊淡漠。

  茨木童子逕自闊步走起,鬼切跟隨其後。

  ──雖然不敢置信,但鬼切是出了名的路痴,人盡皆知。

  茨木童子起初還不信,直到某日親眼所見鬼切在某處繞著圈……彷彿一隻沒方位的無頭蒼蠅。

  『人無完人的。』鬼切當時還替自己找了個藉口。

  茨木童子忍俊不禁。

  很快帶著鬼切到了適合談論機密的廊道角落,茨木童子靜靜看著側身的鬼切。

  鬼切也不扭捏,開門見山。

  「我要殺源賴光。」

  茨木童子不禁瞪大眼眸,盯著鬼切的側臉,彷彿要把鬼切說的這句話看透。

  源賴光──那是源氏高層的領導者,也是源氏推廣軍事化訓練,培育出量產型軍兵的創始人。

  而源氏當中最驕傲的「源氏的兵器」──亦正是由他一手教導的。

  「理由?」

  仇恨一個人都是有原因的,如他。

  那麼,鬼切的理由是什麼?

  鬼切瞥向茨木童子,沒有轉身。

  但下一句話,卻是語出驚人。

  「你不是早知道我的身分了?」

  茨木童子震驚,一時也忘了收斂神情。

  鬼切知道!

  他知道自己發現了他的身分!

  「……是什麼時候?」茨木童子努力讓自己回歸平靜,又似隨口的問道。

  是什麼時候,他知道了?

  鬼切終於面朝茨木童子。

  「第一次……還是要說第二次,我們互相行禮的那個時候。」

  茨木童子聞言,腦筋飛快運轉,旋即朗笑出聲。

 

  沒想到……竟然是那麼早以前嗎?

  而且……鬼切說了──「第二次」。

  ──原來,他還記得。

 

  他還記得他。

 

 

 

十章

 

  沒錯,在第一次亦或說第二次見面的那個時候,他便察覺到了鬼切的身分。

  異樣──在鬼切的那隻左眼上。

  他並不想知道那隱隱約約的源氏徽章是如何烙印在上頭的,也如果沒仔細觀察的話,是不會有人發現的,頂多誤以為是自己的眼花,不會多想。

  只是巧的是,他聽說過「源氏的兵器」的特徵。

  所以他在那一刻便將自己擁有的線索聯繫了起來。

  摯友!刀!左眼!還有源氏!

  ──鬼切,就是「源氏的兵器」!

  「你故意讓我知道的?」笑完,茨木童子反問。

  鬼切默認。

  「你就不問我,我如何知道你的身分?」

  「酒吞童子。」

  「……」

  一個名字,直接堵住了茨木童子的嘴。

  鬼切甚至說的毫不避諱,彷彿殺掉酒吞童子的人根本不是他。

  ──雖然某種意義上也確實,不是他。

  但他並不打算和茨木童子多談此事。

  他有他自己的想法。

  茨木童子狠狠瞪著鬼切,很想用槍將鬼切射得千瘡百孔,可惜無法,槍不在身邊,他只能打消念頭。

  不過,他可不是那麼容易打退堂鼓的人。

  「你的身分與你的復仇,有何關係?」他問的直接了當。

  鬼切蹙起眉頭。

  「『源氏的兵器』──並不是什麼可恥的身分吧?」

  「不要用那個名字稱呼我。」鬼切敬謝不敏,也狠狠瞪著茨木童子,眸光一閃凌厲,表現的十分痛惡。

  茨木童子挑眉,頗感有趣。

  「他如此栽培你,你卻如此恩將仇報?」他故意繼續刺激鬼切。

  「閉嘴!」鬼切怒火沖天,幾乎要燒上他的眸子。

  不管這句話是有意無意,都讓鬼切竄起一把無名火。

  茨木童子毫無畏懼的望著鬼切的失控,甚至還有一些扭曲的欣慰。

  宛如終於在世上找到了和他一樣的人。

  一樣對仇恨的心情感同身受的人。

  「你是不會明白的,茨木童子。」忽然,鬼切的神情變得陰冷,血紅色的眼也染上了寒氣,更加悚然幾分,「那個人……他奪走了我的身分、我的信仰、我的存在意義!我恨他!他將我當作傀儡,任他擺布,我的一切,皆出自他的手,而在我知曉所有真相後……他卻沒有任何一點愧疚!我那時便發誓了:我要殺了他!只有殺了他……殺了他,我才能償還我的罪孽。」

  茨木童子靜靜的聽。

  良久,等到鬼切也靜了,情緒也穩定了,他才慢慢開口。

  「你說的罪孽……」

  茨木童子拉起右手的衣袖,將結實的手臂舉在鬼切眼前。

 

  「是傷害同胞的罪孽嗎?」

 

  黝黑的右手臂上,明顯留著一條撕裂開來的傷口。

  鬼切沒有震驚、沒有激動。

  沒有悲傷、沒有難受。

  亦或者說,現在的他,不論是怎樣的情緒,他都不會表現出來。

  他恢復了淡漠,恢復了那屬於他的假面。

  只是緊握的拳頭,將鬼切的淡漠,毫不留情的洩了底。

  茨木童子收進眼底。

  右手臂的痛楚,忍不住的燒灼起來。

 

  像一直生活在山洞的野人突然見到陽光般無法適應,像一滴清水落入油鍋般突然炸開。

  右手臂上,那從未向他人展示過的傷痕毫無預兆的暴露在空氣之中,竟產生了比茨木童子之前感覺還要更劇烈的刺痛。

  傷疤被剝開了,只是剝開的人,是自己。

  不過疼痛的人,卻不只有自己了。

 

 

 

十一章

 

  鬼切最終還是別開了眼。

  他知道,那怵目驚心的傷痕,是他給茨木童子的。

  那是一道很嚴重的傷口,若不好好聽從治療和靜養,持續過度使用只會導致傷口惡化,甚至會讓整隻右手直接作廢。

  ──而讓茨木童子變成這樣的人,是他。

  他傷了茨木童子的摯友,也傷了茨木童子的右臂。

  對一個使槍的人、握刀的人而言,慣用手受創,是何等的致命。

  況且……

  「沒錯。」鬼切低垂下頭,娓娓道來,「殺害大江山的軍兵……是我自我了斷,或血洗源氏也無法彌補的罪孽。」

  他能做的,唯有一件事。

  那便是殺了源賴光。

  他仇恨的開端,罪惡的開始,所有一切……都是因為源賴光。

  鬼切握拳抬頭,望向茨木童子。

  「你……又是什麼時候知道的?」他深吸了一口氣,才有辦法問下去。

  他很早便知道,茨木童子發現了他是「源氏的兵器」。

  那茨木童子又是何時知道?

  知道,他原本──其實是大江山的軍兵。

  「……第一天,我們在轉角處遇見的那個晚上。」

  鬼切回憶著,頓時,他也明白了。

  他忍不住笑出聲,逕自對茨木童子解釋起來:「源氏和大江山有很多事物都截然不同,不論是訓練、教導、環境,或是獨有的『記號』。」

  好比源氏有源氏的徽章這一「記號」,大江山亦有類似的「記號」。只不過大江山的記號若不是大江山的一份子的話,並不會被他人察覺。

  因此當茨木童子發覺時,雖有一瞬遲疑,但也相信自己並沒有看錯。

  ──鬼切是大江山的軍兵!但,卻也是源氏的兵器!

  「當時不過短短時間,沒想到那點異樣也能被你察覺,茨木童子。」

  茨木童子態度平靜。

  他收回了右手臂,拉下袖子。

  鬼切也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氣氛,回歸了沉默。

 

  他們的話,基本都互相挑明了。

  茨木童子要殺了鬼切,而鬼切要殺了源賴光。

  滿懷仇恨的兩人,彼此在這默認的一刻達成了共識。

  關鍵,在那方勢力下一次的行動。

  大江山和源氏之所以合作,正是因為那一方尚未崛起的勢力,在它準備成長之時扼殺,是永除後患的絕佳機會。

  他們必須要把握。

  「你對這次的夜襲有什麼想法?」半晌,茨木童子認真問道。

  既然他們都知曉了彼此的仇恨和目的,那麼他們某種程度上也算是共生。

  儘管這說法略微諷刺。

  「那場夜襲很明顯不是那方勢力的全部實力,所以說比起是夜襲,還不如說是試探。」鬼切確切點明,和茨木童子推測的分毫不差。

  茨木童子再問:「你覺得他們下次再來會是什麼時候?」

  鬼切沉思幾秒,途中瞥了茨木童子一眼。

  茨木童子則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那幾個被抓來的伏兵是關鍵。但若沒有意外的話……」鬼切瞇起血紅色的雙眸,「半個月內,不是大江山和源氏主動出擊,便是他們再次突襲。」

  茨木童子頷首,沒有反駁。

 

  大江山和源氏一直以來都存在各種優劣比較,而大江山最為優異的方面為任務執行,源氏則是計謀策略,雖然雙方從不公開承認,但私下卻是讚許雙方幾處不容易達到的細節。

  現在,暫時合作的大江山和源氏,一部分藉機深入研究,一部分也有了其他作為──比方讓大江山和源氏的少數軍兵重編成一個班。

  上頭的軍官之所以派鬼切帶領茨木童子的班,緣由便是如此。

 

  半個月。

  時間不短,也不長。

  「下次的爭鬥,大江山和源氏勢必會全力以赴。」

  與其讓那根刺繼續存留看了礙眼,還不如盡早清除乾淨。

  思及此,茨木童子也恍悟了鬼切的打算。

  鬼切那傢伙大概也和他一樣,要在與那方勢力混戰的情況下殺掉源賴光吧。

  「有件事我想拜託你。」

  突然,鬼切沉聲開口。

  「什麼事?」

  「我希望你答應高層的軍官,去帶領一個班。」

  「不可能。」茨木童子毫無討論餘地的打斷鬼切。

  「是為了酒吞童子?」

  茨木童子沉吟。

  「還是為了……」

  「與你無關。」茨木童子再次打斷鬼切。

  鬼切不再詢問了。

  「那好,這事當我沒說。」他乾脆俐落。

  反倒是茨木童子略有不自在。

  他猜不透鬼切的想法。

  一夜的密談,也在他們各懷心思的沉默下結束。

 

 

 

十二章

 

  茨木童子不知第幾次的徹夜無眠。

  睡不著的他,決定去射擊場夜間打靶。

  那時是凌晨三點,連天空都還是黑壓壓的一片,沒有一絲光。

  周圍很安靜,他的腳步聲清晰,呼吸也清晰。

  接續,他迅速從腰側掏出槍,熟練的上膛,扣下扳機。

  子彈射出,槍聲大作。

  那一刻,茨木童子想起了摯友。

  想起了自己在一場射擊練習下,他與酒吞童子的對話。

 

  『你的槍法又進步了!』酒吞童子拍了拍茨木童子的肩膀,臉上全是自豪。

  茨木童子不屑一顧,他知道,和眼前的人相比,完全是小巫見大巫。

  他要超越!那才是真正的進步!

  『別著急,凡事都要腳踏實地的進行,揠苗助長的話,只會竹籃打水,落的一場空的。乖乖照本大爺給你的訓練進度,你一定會變強的!』

  茨木童子靜靜射擊。

  他稱不上天賦異稟,但吸收能力卻是絕佳,加上他的領悟力,一般需要花一段時間的基礎練習,他用不到一半的時間便瞭若指掌。

  『基礎訓雖然練熟悉了,但還是要每天練習的啊!一天都不可怠慢!』

  茨木童子仍是靜靜射擊。

  『等訓練完,想找我較量再來告訴我。』說罷,便轉身離開。

  茨木童子終於有了反應,他回首望向邁步離去的酒吞童子的背影,大聲呼喊:『你等著!不許說話不算話!』

  酒吞童子揮揮手,表示承諾。

  後續想當然,茨木童子再次敗在酒吞童子的手下。

  『可惡!我一定會打敗你!然後離開這個鬼地方!』茨木童子擦了擦受傷的嘴角,留在上頭的血漬已乾枯呈褐色。

  『哈哈哈哈!』酒吞童子一副「孺子可教也」的看著茨木童子,神情滿意,『軍中有你這樣的傢伙,實在是一塊優質的原石,而且還是在本大爺的班裡!』

  這話說的完全像忘了茨木童子根本是他自己帶回來的。

  『哼!』茨木童子絲毫不領情。

  『走吧!本大爺興致來了!陪本大爺喝酒吧!摯友!』

  『放手!還有我才不是你的摯友!』茨木童子咬牙切齒,卻也不忘疑惑酒吞童子哪來的酒。

  酒吞童子挑釁一笑,『弄不到酒是常識,弄得到酒是本事。』

  簡直鬼扯。

  他無奈之下只好陪酒吞童子喝起酒來,也幸好他酒量不錯,可以喝上一番。

  喝了酒的酒吞童子開始侃侃而談。

  談論大江山、談論源氏、談論自己的抱負。

  還有談論對他的期許。

  『這個給你。』

  茨木童子接下了酒吞童子拋過來的東西。

  那是一個鈴鐺手環。

  他下意識瞪了酒吞童子一眼。

  『以後想找本大爺打架,就帶著這東西來吧,本大爺會隨時奉陪的,摯友。』

  他一愣,旋即捏緊了它。

  彷彿,要讓自己相信這份承諾,真實存在一般。

 

  茨木童子放下了槍。

  槍靶上,依舊留下令人為之驚艷的出色痕跡。

  默默地將槍放置在自己的胸口,茨木童子緩緩仰頭。

  緊握槍的右手細微的顫抖著,卻又很快歸於平靜,彷若無事發生。

  茨木童子就這樣佇立原地,沒有動,也不願動。

  他也不知自己究竟站了多久,直到東方泛出了魚肚白。

  「摯友……」他氣若游絲的輕喚。

  很快、很快就能夠結束了。

  接下的路該如何前行?他之後又該何去何從?都等結束之後再說吧!

  無法描繪的明天也好,無法回去的曾經也罷!

  至少現在,他還有仇恨支撐著他!

  他的仇恨之人,也在他的身旁,與他同病相憐!

  如此,便已足夠!

 

 

 

十三章

 

  「喂,你們聽說了嗎?」

  「當然聽說了!今天上頭要派人去審問前天抓來的伏兵!」

  「你們覺得那些伏兵會交代出什麼嗎?」

  「甭多想了!你要是被敵人抓去做人質,會說出咱們的機密嗎?」

  「是不會。但倘若敵人嚴刑拷打之下,就不一定了。」

  「唉!真沒出息!」

  「混帳!你罵誰呢!我實話實說,你找打嗎……」

  食堂早飯時,茨木童子便聽著眾人窸窸窣窣的討論關於審問敵方伏兵的八卦。

  他漫不經心地吃著,儘管他整晚沒睡,但仍舊神采奕奕,只不過沒啥胃口,味同嚼蠟。

  經過前天的夜襲,現在軍中上下都瀰漫一股警惕的氛圍。說實話,他認為這是件好事,至少比之前身處被動的情況要好上許多,高層的人大概也會再重新思考關於那方勢力的應對。

  半個月──這是鬼切的推測,半個月後,誰勝誰負就能見分曉。

  而大江山和源氏今天能從伏兵口中套出關於那方勢力的消息嗎?茨木童子認為機會並不是零。

  這般思考的途中,面前一道人影遮擋了茨木童子的視線。

  他抬頭相望。

  一張淡漠冷凝的臉映入他的眼瞼。

  是鬼切。

  挑了挑眉,他咀嚼著飯粒,旋即,鬼切自他的對面坐下,開始吃起早飯。

  坐在不遠處的眾人見狀全驚訝的停止談話,八卦之魂轉移到了茨木童子和鬼切身上。

  他們的感情什麼時候這麼好了?

  鬼切不語,茨木童子也不語,偶爾抬眼瞅著細嚼慢嚥的鬼切。

  他吃飯的樣子很是高雅,加上他身旁散發的凜冽,總會忍不住吸引旁人關注的目光。

  只是沒人敢去搭話。

  鬼切會坐在茨木童子的對面吃飯也讓他訝然,不過他並不會表現出來。

  兩人沉默的吃飯,倒是旁邊的眾人各個都憋著一口氣上不來。

  他們到底是怎樣?

  當然,茨木童子和鬼切不會知道眾人內心的哀號,就算知道,也會選擇無視。

  茨木童子想了想,只覺得鬼切沒事不會刻意坐在他的對面吃飯,八成是有什麼事要告知他。

  果不其然,鬼切在吃得差不多的時候說了:「等等我會去審問伏兵。」

  茨木童子應聲。沒什麼反應。

  但鬼切的下句話,卻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你和我一起去。」

  茨木童子嗆了一下。

  鬼切神態自若,彷彿在說一件再正常不過的公事。

  「你在開什麼玩笑?」

  茨木童子可不覺得自己有什麼資格前去,也不覺得鬼切有需要陪同,他又不是什麼小孩!退一百步,要他和鬼切心平氣和的並肩行走……

  「是高層的要求。」

  茨木童子瞇了瞇眼。

  他不信。

  鬼切也看懂了茨木童子的眼神。

  「說是伏兵願意透露消息的條件。」

  茨木童子的雙眼遽然瞪大。

  「什麼意思?」

  鬼切搖了搖頭。沒有見到伏兵,他也不曉得詳細情況,只是今早他收到高層的通知,要他前往審問伏兵,帶著茨木童子一起。

  茨木童子忽然有股不好的預感。

  伏兵的葫蘆裡賣什麼藥?為何他的出面,是伏兵願意透露消息的條件?

  「只要見了就知道了。」比起緊皺眉頭的茨木童子,鬼切反倒是氣定神閒。

  也是!見了!就知道了!

  「那走吧!」茨木童子和鬼切同時起身。

  兩人留下瞠目結舌的眾人,逕自大步流星離去。

 

 

 

十四章

 

  被抓來的伏兵囚禁在地下室的監牢。

  原本,最早抓到的伏兵有四位,只是伏兵當中有幾位過激,在送往監牢的途中直接服毒自盡,其餘的伏兵則在軍兵發現口中的毒藥後立刻將其取出,防止再有意外發生。

  現在,被關在監牢的伏兵,僅剩一人。

  隔著欄杆,鬼切和茨木童子望著裡頭明顯不好受的伏兵。

  對於敵方的軍兵,大江山和源氏也沒有那份善待的心理。

  而伏兵在見到茨木童子後,立刻不懷好意的咧嘴壞笑。

  「我知道你!茨木童子!終於見到你了!」他扯著嘶啞的喉嚨出聲,話語是開門見山。興許是久沒喝水,他的聲音如磨砂的紙一般難聽。

  茨木童子面無表情,鬼切則靜觀其變。

  兩人都是沉默。

  伏兵見茨木童子沒什麼反應,那份笑容也維持不了了,轉向鬼切,他緊緊盯著,彷彿恨不得用雙眼將鬼切生吞活剝。

  「而鬼切!你就是個無恥的叛徒!」

  茨木童子眼眉一跳。

  「你是什麼人?」他脫口提問。

  伏兵的表現很異樣,不像是那方勢力的一份子。

  他甚至知道鬼切的身分!

  亦或說……

  「他很快就會打過來了!將源氏,還有大江山全部擊敗!」伏兵激動的掙扎著,鎖鏈在他的動作下喀拉作響。

  他……?

  「你說清楚!你口中的『他』是誰!」茨木童子向前一步抓住欄杆。

  一種可能倏然劃過茨木童子的心口,但他卻不敢繼續想下去。

  「哈哈哈……真是可憐啊……茨木童子……一心為了酒吞童子……到現在卻還被蒙在谷底!」

  茨木童子震驚了!

  「你知道酒吞童子的事!」他用力抓緊欄杆,恨不得將之拆解下來對伏兵問個透徹。

  「冷靜一點,茨木童子。」鬼切一把拉住茨木童子的左肩。

  「閉嘴!你放手!」茨木童子甩開鬼切的手,「我的事,你沒資格管轄!」

  鬼切沉下臉。

  「告訴我酒吞童子的事!他在哪?他難道……」

  難道……真的……還沒死?

  如果酒吞童子真的沒死的話,那麼他……

  「只要成為那方勢力裡面的一份子,你就會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伏兵再次咧嘴壞笑,「至於茨木童子你要怎麼選擇,都取決於你。」

  茨木童子陷入了恍惚。

  「你的話,我怎能不懷疑是挑撥離間?」突然,在旁的鬼切壓抑煩躁的情緒,思路清楚的反問。

  「呵呵……這話,從你這個源氏的兵器……這個大江山的叛徒口中問出來,都不覺得羞於啟齒嗎?」伏兵表情鄙夷,「大江山和源氏會變得如此,全是因為你!就是你和源賴光……我們才會──呃!」

  話未說完,鬼切倏地拔出刀,從欄杆的縫隙間刺上伏兵的肩膀。

  伏兵忍住慘叫。

  而茨木童子在瞥見刀光一瞬之際也回過了神。

  「你做什麼!鬼切!」他趕緊出聲制止。

  他們算不上對伏兵審問出什麼消息!要殺掉還稍嫌太早!

  鬼切卻是殺紅了眼般,完全聽不進茨木童子的呼喊。

  伏兵顯然也不是任刀俎宰割的魚肉,他狠瞪著鬼切,竟從嘴裡吐出了一把極小的短刀,短刀深深刺進鬼切的大腿,頓時鮮血如注。

  鬼切只覺一陣昏眩,但不過片刻,便彷若無事一般,他抽出刀,這次,準確刺向了伏兵的心臟。

  伏兵顯然也訝異鬼切的意志力,但他再也無法說什麼或做什麼了。

  吃力的拔下大腿的短刀,鬼切隨手一扔,旋即雙膝一軟,支撐不住身子直接跪坐了下來。

  「鬼切!」這番變故太快,茨木童子甚至來不及挽救,猶疑了幾秒,還是拉過鬼切的手,準備扛起他。

  誰料鬼切在他碰觸的剎那,竟滿懷恨意的瞪向茨木童子,迅雷不及掩耳地將茨木童子反壓在身下。

  他扣住茨木童子的手腕,力氣之大,幾乎要捏碎茨木童子的骨頭。

  茨木童子完全無法掙脫。

  鬼切卻是欺身貼上茨木童子,血紅色的雙眼全是憤怒,全是瘋狂。

  瘋狂之中,還帶著不願讓人發覺的崩潰。

  「沒錯,支撐著我這條苟延殘喘性命的,唯有恨意。」鬼切開始自語,一如那晚夜襲時候的他,「無論怎麼掙扎,我都無法阻止揮刀斬殺的自己。橫屍遍野的盡頭,是那個人掌控一切的笑容……」

  他喪失了理智,粗魯的拉起茨木童子的手,將他抵在旁邊的牆壁上。

  茨木童子深感不妙,腦袋卻想不到該怎麼阻止。

  「鬼切,你冷靜一點……」他只能暫先用言語試圖勸道。

  鬼切死死盯著他。

  下秒,鬼切放開茨木童子的手,將他緊緊抱在懷中。

  茨木童子僵住了身體。

  不只身體,他的血液也僵了,思考也僵了。

  直到右手的疼痛灼燒醒了他。

  他一把推開鬼切。

  鬼切卻重新將他壓在牆上。

  被嵌在牆壁和鬼切中間的茨木童子無法動彈。

  他終是惱怒了。

  他本不想這麼做,但鬼切的舉動已經觸犯他的底線了。

  他握拳,用盡十分的力道捶在鬼切大腿的傷口上。

  很不人道,但別無辦法。

  鬼切果然因為吃痛鬆開了手,茨木童子也藉機遠離和鬼切之間的親近。

  鬼切的失態讓茨木童子措手不及,他能想到的原因,只有伏兵說出了「源賴光」這個名字。

  他知道,這是鬼切的忌諱。

  但不是能這樣對待他的理由!

  茨木童子隱隱有所感覺,鬼切似乎在自己的身上,投射了什麼樣的寄望。

  只是他又很快反駁自己的想法。他要殺了鬼切,鬼切又怎會在他身上心存什麼寄望?

  被重擊的鬼切漸漸從失控的情緒冷靜了下來。

  他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不過臉上卻是沒有半點歉意。

  茨木童子站起身,居高臨下的看著鬼切。

  「茨木童子。」鬼切也站起身,不讓自己班上的軍兵這樣看他。

  除非是同地位的軍官那就另當別論。

  茨木童子深吸一口氣。

  「你還是當酒吞童子死了,對你比較好受。」

  音落,這次卻是茨木童子憤怒的扯住鬼切的軍服,將他抵在牆上。

  他顫抖著,是憤怒到了極致。

  「你很想找死?」短短五個字,字字咬牙切齒,不擔心自己受罰,反倒怕鬼切沒聽清似的。

  鬼切並不怕茨木童子說這樣的話。

  「放手,位階放哪了。」他拍開茨木童子的手,理了理自己的軍服。

  「你因為自己的私人情緒殺了這個傢伙!」茨木童子指向死不瞑目的伏兵。

  「他任務達成,也透露的差不多了。」鬼切則雲淡風輕,「裡面有太多的陰謀,而且你已相信他的話了不是?」

  茨木童子噎住。

  「如果酒吞童子還活著,你會怎麼做?」鬼切問道。

  茨木童子撇頭,沉思。

  他會怎麼做?

  不用說當然是立刻到摯友的身邊去!

  「如果酒吞童子還活著,你對我的仇恨是不是就不報了?」

  茨木童子一愣。

  鬼切沒等他的回答,直接越過了他。

  「等等!鬼切……!」

  「茨木童子,或許你不明白,但,是你讓我知道,我並不是沒有價值的人。」突然,鬼切慎重其事的說道,「是你,讓我重新覺得有了存在的意義。」

  茨木童子有些無法理解的望著鬼切的背影。

  旋即,鬼切轉身面向他,血色的雙眸透著真誠。

  「若我的命有你惦記,那麼,我也死而無憾。」

 

 

 

十五章

 

  鬼切離開了。

  臨走前,他吩咐外頭的獄卒收拾好伏兵的屍體,自己則往軍官辦公室去報告。

  獄卒處理這些事務早已習慣,很快便收拾完畢,留下仍舊反覆思忖鬼切那番話語的茨木童子。

 

  『若我的命有你惦記,那麼,我也死而無憾。』

 

  這個……就是鬼切的寄望嗎?

  茨木童子下意識抓緊自己的右手臂。

  它似乎因為鬼切的話而感到震撼,亦或者根本是因為地下室陰暗潮濕的緣故明顯刺痛著。

  茨木童子第一次,第一次承受不住這般痛楚。

  他的心境產生了連自己都無法控制的變化。

  曾經,痛苦讓他愈發堅定,如今,痛苦讓他走入迷茫。

  酒吞童子倘若沒死,那他的仇恨便會是場無稽之談。

  仇恨之路最悲哀的不是復仇結束的空茫,而是一開始便沒有所謂的仇恨。

  知道自己的所有作為全然沒有意義……那是何等了空虛?

  而現在,茨木童子隱隱發覺,他即將走進這道衚衕。

  不!

  他不會讓自己變成如此!他要去確認!

  酒吞童子的生死,他要親眼確認!

  為此……

  「只有那條路可走了嗎?」茨木童子呢喃自語。

  不過他知道,他這個選擇,是多少人不停期盼的,除了自己。

  此刻,為了這場即將開始的爭鬥,還有為了自己的目標,儘管不捨,但他,覺得值得!

  是該結束了。

  心意已決,茨木童子也前往自己的目的地。

 

 

  此時,前往軍官辦公室的鬼切已將自己審問伏兵的報告做了簡單的口頭交代。

  只是伏兵的死讓大江山和源氏的軍官並不滿意。

  鬼切則不以為意。

  「人都死了。」

  「但要用伏兵做人質根本沒用。」

  「至少可以再多問些什麼。」

  「只是聽起來,那方勢力似乎有人加入成為新兵力。」

  「還是快點消滅吧免得整日憂心忡忡。」

  「上頭那要怎麼說?」

  「主動出擊又沒什麼,趕緊解決外患實在!」

  十餘人的軍官分成好幾派各說各話,鬼切佇立一旁,看戲似的沉默不語。

  他算著時間,覺得也差不多了。

  很快的,辦公室的門被輕敲幾聲緩緩打開,走進一個他們全意想不到的人。

  瞬間,原本吵鬧的軍官全住了嘴。

  「……茨木童子?」

  他怎麼會來?

  茨木童子想過軍官會因為鬼切的報告而全在場,卻沒想過鬼切還在。

  想到方才在監牢的種種,他微微蹙眉。

  身上,彷若還殘存著鬼切的氣息。

  而那句話,也彷若還縈繞在耳畔。

  他振了振自己的情緒,望著軍官疑惑的表情,低沉開口:「你們之前要我做帶領一個班的長官的事還算嗎?」

  軍官全懷疑自己幻聽了。

  獨獨鬼切勾起淺淡的笑意。

  聽到茨木童子說出自己想要的話語,他靜靜退了出去。

  「你終於想清楚了嗎?」半晌,一位喜極而泣的軍官起身詢問。

  太好了!茨木童子終於想通了啊!要知道這樣的人才不好好運用,簡直是暴殄天物!

  畢竟茨木童子可是酒吞童子唯一教導使槍的人啊!而且還真學到了酒吞童子八成以上的技巧。

  現在酒吞童子不在了,茨木童子就是塊珍寶。

  「哪個班隨你們安排。」茨木童子沒有什麼要求,「和那方勢力的爭鬥就快來了,希望大江山和源氏可以速戰速決,暫時的合作關係說實話,誰都無法忍受多久,除非經過這次合作選擇和解,不過我是持反對票。」

  軍官一陣尷尬。茨木童子後面那串話是多餘的。

  「我們會再和上頭告知,下午他們有一場會議,想必很快會有結果。」

  茨木童子行禮離去。

  而軍官們目送茨木童子的身影,也心知肚明了許多。

  他們與那方勢力爭鬥,就快來了。

 

 

 

十六章

 

  鬼切漫無目的地走在廊道上。

  他覺得自己失算了,時常迷路的他應該要跟著茨木童子的。

  但是當時的他忍不住愉快的情緒。

  茨木童子終於也是一個班的長官了。

  不過也是理應當的。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在意起茨木童子的?

  鬼切想了想,應該是最早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那場大江山和源氏最激烈的爭鬥中。

  在酒吞童子因為自己遭到重創沒多久,茨木童子隻身與他展開對決。

  而後,他重傷了茨木童子的右手,留下那道至今仍沒有癒合的傷口。

  接續,他意外知曉了自己的真實身分。

 

  曾幾何時,他對於自己是源賴光最滿意的兵器深信不疑。

  那個人教導了他眾多事物,灌輸了他許多思想,他崇拜那個人,他對自己能成為保護那個人背後的不二人選,他深感榮耀和驕傲。

  ──只要能為了那個人,就算失去生命也在所不惜。

  他曾如此發誓。

  而當時的他,身邊僅有的除了刀外,也只有那個人。

  一直到他發現自己原來是那個人從大江山抓來做為實驗品的軍兵之一。

  他成了既不是從大江山也不是從源氏訓練出來的軍兵!

  他甚至……殺了自己無數的同胞!沾滿無法洗清的鮮血和罪孽!

  全都是那個人!

  何等殘忍,何等冷血。

  什麼都不屬於他,不論是名字、身分、生命……

  那個人剝奪了他的一切,又擅自重新替他換上了虛假的另一切。

  而真相,摧毀了他堅信的意念,也摧毀了他存在的意義!

  曾經對他有多麼遵從,如今就對他有多麼痛恨!

  也是在那一刻,他發誓一定要殺了源賴光的心思,已然完整成形。

  他已經不屬於任何地方,不論是大江山……還是源氏……

  他認為自己已經沒有了存在的價值和意義。

  沒錯……

  在遇見茨木童子以前……在看見茨木童子對他的仇恨以前……他一直如此深信著。

  他從未認為有人會在心底惦記他。

  而茨木童子,卻是顛覆了他的認知。

  雖然惦記的原因是仇恨。

  但不論是什麼情感都一樣。

  一樣,有人記著自己的存在。

  原來……

  原來……他還有讓他人記得的價值。

  鬼切忍不住在心中自嘲著。

 

  與其他人不同,鬼切大概是希望大江山和源氏能因為這次合作決定和解的少數人之一,而他的想法卻是卑微,或說是難以啟齒的。

  他只是想隱藏自己那什麼也不是的身分。

  更甚,他還荒謬的希望那方勢力能一直存在。這樣,大江山和源氏才不會重回持續爭鬥的日子。

  但他明白,他的希望永遠不可能實現。

  大江山和源氏勢必會藉那方勢力,順勢解決彼此之間猶如宿命的爭鬥。

  而那個人也必定會出現,親自領導源氏的軍兵,指揮作戰,如同往昔。

  撫上腰側的刀,鬼切銳利的血紅色眼眸在憶起那個人的瞬間細細微瞇。

  他猶記得,在他得知真相後,仇恨及瘋狂交加的情緒下,他一路殺了那些尚未被源賴光培養的軍兵,舉刀相對,恩斷義絕。

  接續,他親手殺了那個人,他內心的憤怒與悲哀才似無常的潮水逐漸退去。

  當時他引發的事件震驚了源氏高層,他們也用盡了所有管道才沒讓其傳遍整個源氏。

  ──直到他發現他所殺的不過是那個人的替身。

  鬼切內心那被野火燒盡的荒煙漫草,那原本平息的復仇心思,再次死灰復燃。

  正巧當時的大江山和源氏選擇攜手合作,源氏高層為了不再有突發意外,也藉著「表示友好及交換情報」的理由將鬼切引薦給大江山。

  這才是鬼切最後帶領茨木童子他們班的真正由來。

  不過這是鬼切自身的事,好比茨木童子對他的復仇也是自身的事一樣。

  現在,他的復仇,將要迎來畫下句點的終結。

  而這,既是一個結束,也是一個開始。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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