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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篇鬼茨文會在CWT57攤位販售,痞客與成書可能有些許不同,最終內容以成書為主。

印量調查:CWT57陰陽師鬼茨同人小說《朦朧淺夢》印量調查(至2021/1/24 止)

BL清水向。關於糖和虐因人而異不多加探討。

鬼茨=鬼切×茨木。尊重各種CP。若不適應者,請按上頁或X離開。

私設有。現代,軍服。稍有參考繪卷、傳記等陰陽師劇情。

人物絕對盡最大的心力去完整詮釋,若有崩壞情況,敬請體諒並理解。


 

十七章

 

  茨木童子帶領一個班的長官職位很快便分配了下來。多數的軍兵並沒有什麼太過意外的表現,他們幾乎知道茨木童子的實力,反倒之前茨木童子一直推託不願當帶領一個班的長官才叫意外。

  從鏡中看著自己一身的新軍服,茨木童子心境複雜,又很快理了理自己的情緒和儀容。

  班上的眾人在得知茨木童子打算帶領一個班時,無不獻上祝福和無傷大雅的調侃,他們相處久了,儘管茨木童子已成為長官,仍是沒什麼上下關係,他本來的性格就較為豪爽,根本不會特別擺架子。

  反而是鬼切看待茨木童子的眼神轉變了。

  「恭喜。」鬼切微笑,讓他的淡漠冷凝稍稍融化了幾秒。

  望著和鬼切相同的軍服,茨木童子沒什麼特別的想法。認真來說他並不適合軍中的生活,他不在意階級地位,他也不管什麼規則指令。他只忠於自己的原則,像之前做傭兵的時候那樣。

  向眾人揮手告別,茨木童子也來到了自己準備帶領的班。

  「我是茨木童子。」他做了簡短的介紹,而後要求軍兵展現自己的實力讓他略知一二。

  此時,少許不服氣的軍兵便站了出來。

  茨木童子也不慌不忙,對付這種人他自有方法,不怕別人雞蛋裡挑骨頭。

  「聽說您的槍法很厲害?」一個滿臉自傲的軍兵看似禮貌地詢問,只是從口中說出「您」這個字眼時卻明顯帶有諷刺。

  茨木童子挑眉。

  要用自己的實力讓眾人信服很簡單,他個人也喜歡這樣的做法。只是沒必要他不會這麼做。

  他望著眼前矮他一個頭的軍兵,沉默之間,他飛快拔出槍抵上軍兵的額頭。

  軍兵完全沒有反應過來。

  直到槍口寒涼的觸感讓他感受到了死亡,他才冒出驚嚇的冷汗。

  「小子,不要太自不量力了啊。」茨木童子收起槍,冷笑。

  軍兵驚魂未定。

  經過這樣的插曲,班上的軍兵不再小瞧茨木童子,認可了他能帶領的資格。

  軍官們都對此感到欣慰和值得,茨木童子則不以為意。

  彼此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

  轉眼又過了幾日,距離鬼切推測的半個月,已剩下不到五天。

  這段時間大江山和源氏的高層終於討論出了計策和打算,同時也下令集合軍官與帶領班的長官聽聞關於最後結論的事宜。

 

 

  「開會?」茨木童子瞇眼看著前來告知的內勤軍兵,聲音冷了三分。

  「是,請務必出席。」內勤軍兵公式化的說道,也不知有沒有聽出茨木童子的語氣,敬完禮後便離去。

  會議在明天早上。

  茨木童子儘管心不甘情不願,但想到這也算是場重大會議,還是妥協了。

  爭鬥已挨近,隨時都有可能一觸即發。他也要好好打打自己的算盤,臨危不亂按自己的步伐行動。

  思及此,他想到了鬼切。

  自從當上長官,他們之間的立場也有了巨大的轉變。

  不提交談,至少在之前,茨木童子是沒辦法心平氣和的與鬼切對視的。

  他不清楚是經過哪件事產生這樣的轉變的,是在監牢的時候?還是鬼切對他說那些話的時候?又或是……

  他想不透,乾脆先拋到了腦後。

  現在他最想知道的,是酒吞童子的死活。

  只是,正如鬼切所言的……假若酒吞童子真的沒死,那麼他……他對鬼切的仇恨……還有所謂的「仇恨」嗎?

  那些怒火、那些憎惡、還有他的殺心……

  要是他和鬼切根本就不存在必定的交集和必要的關係呢?

  茨木童子覺得,他似乎走進了一個自己創造的死角。

  進也不是,退也不對。

  他有了一種莫可奈何的無力感。

 

 

 

十八章

 

  一早,當茨木童子進入會議室,裡面早已差不多集合了七八分的人,見狀,他也不過在心底震驚一秒,便隨便選個位子坐了下來。

  過沒多久,鬼切也到來,直接自然而然的坐在茨木童子隔壁的空位。

  茨木童子僅僅掃了鬼切一眼。

  大江山和源氏高層的人還沒到,在場的軍官們各自聊著天,氣氛活絡,完全感受不出過幾日他們就要和那方勢力廝殺,拚個你死我活。

  說實話,雖然爭鬥將近,但茨木童子不討厭現在這樣的氛圍,畢竟,誰也無法預料自己接下來的生死,能活在當下,快樂、無憂,對他們軍兵來說,就是一種幸福。

  而在等待的期間,陸陸續續也不斷有人進到會議室。代表著這次的會議是何等的重大,不得怠慢。

  會議室幾乎坐滿了軍官,既有大江山的,也有源氏的,而兩方像是早說好般區分楚河漢界,井水不犯河水。茨木童子和鬼切也因此成了不少人關注的對象,不知情的人可能還認為兩人私下交情友好。

  鬼切還是那副淡漠冷凝,茨木童子反倒沒辦法如他那般鎮定,只能用凌厲的眼神瞟向對他們指指點點的軍官。

  「別管他們。」瞧著像要起身和人幹架一場的茨木童子,鬼切還是開口了。

  誰害的!茨木童子氣結。

  就在這個節骨眼,大江山和源氏的高層終於出現了。

  全體的軍官同時放下手邊的雜事,起身向站在前頭的雙方高層舉止劃一的行禮,又舉止劃一的坐下。

  雙方高層各派了兩人前來闡述。他們巡視會議裡的軍官,也不多說廢話,直接說明高層下達的事情:「經過幾天的討論,鑒於那方勢力前些日子的夜襲,以及從伏兵口中得出的消息,我們決定了……」

  全體屏氣凝神。他們已知道高層的意思了。

  「主動出擊!明日,我們直接向那方勢力發動進攻!」

  進攻!將那方勢力消滅!

  收到了高層的命令,一些漫不經心的軍官也坐正姿態,繼續聽著高層一一交代的細節,偶爾也提問一些疑慮。

  「大江山和源氏的指揮呢?」其中,一個軍官點出了關鍵。

  爭鬥中,指揮尤為重要。足以使勝負產生複雜的變化。

  「大江山由每個班的長官。」大江山的高層說道,「至於源氏……」

  「源氏,由源賴光親自指揮。」源氏的高層接過話。

  茨木童子很明顯感覺到了鬼切聽見「源賴光」這名字時散發的殺意。

  接續,高層又交代了一些林林總總的事項,這一小時的會議才宣布散會。

 

  在得知與那方勢力展開最後爭鬥的明確日子後,茨木童子也轉換了新的情緒。

  只是會議上鬼切的反應,讓他莫名將擔憂吊在心頭。

  不管鬼切是大江山的也好,或是源氏的也罷,至少現在他們是應該互相照料的同伴。爭鬥當前,他該做的是放下大江山和源氏雙方的恩怨──若是酒吞童子,他相信他便會這麼做。

  他跟在鬼切的身後,兩人沉默的氣氛持續許久,才由停下腳步的茨木童子出聲打破。

  「鬼切。」茨木童子喚道。

  鬼切停住身子。

  「你要去哪?」他問,問得一語雙關。

  鬼切沒應答。

  茨木童子也大概猜想到,鬼切的情緒還沒平復。

  又是許久,鬼切才冷聲回道:「……與你無關。」

  他十分注重禮儀,然而這樣的話語從他口中說出,只是更加證明了茨木童子的猜測。

  茨木童子卻無法說些什麼。

  最近,他發現自己的煩惱總和鬼切有關連。

  就連當上長官也間接是鬼切的緣故。

  他幾乎要忘了──他對鬼切最原本的心境──他最初對鬼切懷有的心思。

  他不是仇恨著鬼切嗎?他不是要殺了鬼切嗎?

  就算酒吞童子真的沒死,鬼切也是傷害了他啊!

  而自己、自己的仇恨,怎會如此容易淡去?

  怎能如此容易淡去!

  茨木童子彷彿被鬼切的話語和自己的想法刺傷般倒退了一步。

  沒錯,哪怕倒退一百步,他也不應該對鬼切有除了「仇恨」以外的情感!

  他終是要殺了他的!

  「沒錯……」茨木童子失笑,「確實,鬼切你,與我無關。」

  鬼切肩頭一僵,握緊側身的拳頭。

  不……不是,不是的……

  怎麼可能真的無關?

  ──他的命,都注定已是屬於他了。

  但是,他說了什麼?

  『……與你無關。』

  「不是這樣的,茨木童子。」鬼切也似乎因為茨木童子的話語和自己的想法被刺傷了。

  他只是想要渴求自己存在的意義,他想告訴自己,他還活著,並非一具行屍走肉;他還在這,保有自我的意識,而非像個製造出來的機械傀儡。

  「那是如何?」茨木童子反問。

  他們處在了一種誰也不讓誰的氛圍,空氣緊繃,宛如一根在弦上的箭。

  「……你什麼也不明白!」突然,鬼切情緒爆發,背對茨木童子厲聲道:「茨木童子,我渴求的就是份痛楚!靠著這份恨意我就絕不會倒下!」

  「……」

 

  箭,從弓弦發了出去,無法阻攔,無法收回。

  有些話能說,有些話則不能說。

  只是,已經來不及了。

 

  空氣安靜下來,茨木童子屏住了呼吸。

  右手臂的傷口,疼痛一點一點侵蝕、蔓延。它刺激著茨木童子,止不住的顫抖無法消停,它恣意遊走,從手臂傳遍全身,很明顯,不模糊,很真實,不虛幻。

  不知不覺間,那與右手臂幾分相似的灼熱,堆積在了茨木童子的眼眶。

  他不經意地想:時間……似乎真的會磨平他自以為永遠不會遺忘的意念。

  闔上雙眼,茨木童子緩緩呼出盤據在胸口的氣。

  再睜開,神情已然轉變。

  恨意,是嗎?

  確實!該是如此!

  茨木童子這次轉過了身。

  他沒有絲毫躊躇的邁步離開。

  腳步聲毅然、清晰。

  鬼切猛地旋過側身,直直望去茨木童子的背影。

  好幾次,他想起身前往,卻又止住衝動;無數次,他想啟唇開口,卻又欲言又止。

  直到鬼切目光一直追尋的身影消失於視線。

  他逐漸回過神,淡漠冷凝的表情上,佈滿著旁人難以形容的黯淡。

 

 

 

十九章

 

  在戰場上,忌諱的是抱有兒女情長的心緒,那種情感,最為使人致命。

  在昨天與鬼切發生衝突之前,或許茨木童子會憂心自己是其中一份子,但現在他沒有任何遲疑和猶豫了。

  那時候的夜襲沒有殺掉鬼切,是他最失算的決定!他早該這麼做!

  不過他還有機會。

  就在此時此刻,這場爭鬥之中!

  雙方的戰火,已蓄勢待發。

  只是在這之前,他還有事必須要先做!

  大江山、源氏、那方勢力……

  以及……

  「長官,我們該怎麼做?」班上的軍兵專注地望著茨木童子。

  他回過神,詳細交代。

  「最後,我的命令只有一個。」茨木童子神色肅然,對軍兵神情堅毅的行禮,「活下去!」

  「是!」

  而在不遠處,鬼切也向眾人下達完命令,和茨木童子同樣準備展開自己的行動。

  下秒,一發砲彈,在敵我雙方交接的空地上炸開。

  爭鬥,開始。

 

 

  『別死了。』

  想起最後和眾人說的話,鬼切握緊手中的刀。

  一路上,敵兵的糾纏令鬼切煩躁不已。

  斬殺數不清第幾個的敵人,在奔走之間,他意外遇見了──那個人。

  他其實沒打算這麼快與那個人「碰巧」相遇,加上昨天和茨木童子最後鬧僵的緣由,他更是不想看到那個人。

  認真想想,似乎在殺掉那個人的替身後,他們就沒再見過了。

  一直到這一刻。

 

  那個人還是沒變,臉上永遠掛著一抹勢在必得的微笑,精算的眸光永遠打量對自己最有利益的人物,直至榨乾其價值。

  他的行為舉止就算在戰場上還是道盡禮數,但是當你仔細觀察,只會發現他其實是冷眼相待,瞳中散發出的,淨是譏諷。

  「好久不見,鬼切。」他首先打招呼。

  而他的身後,是他從源氏挑選出來的數名優秀軍兵。

  「源賴光!」

  鬼切沒想到,他們會以這樣的方式重逢。

  恨意使鬼切的刀刃一轉,便朝源賴光的要害砍去。不顧自己看似以寡敵眾的行動。

  源賴光輕鬆閃避。

  「你還是一樣,衝動不經思考。」

  「閉嘴!」鬼切斥喝,「我會變成如此,到底原因,都是你!我要殺了你!」

  「憑現在的你嗎?」源賴光冷笑反問,旋即搖了搖頭,「還早了,現在的你,根本不值得我出手。」

  鬼切卻不聽源賴光所言,他的內心此時已被自己無法控制的情感所包覆,再也沒有理智能束縛他。

  源賴光身後的軍兵有幾位打算前來與他一同作戰,但被源賴光凌厲的眼神直接震懾。

  而鬼切不停揮斬手上的刀,終於讓源賴光微微露出吃驚。

  「這是……」

  鬼切繼續舉刀相對。

  「有意思,是什麼讓你變強了?」源賴光饒富趣味的瞇起眼,逕自推測,「是恨意?還是想殺我的殺心?又或是……」

  他盯著鬼切那雙沒有迷茫的血紅色眼眸,頓時瞭然。

  原來如此,是他嗎……

  「與大江山的人同流合汙,鬼切,這就是你的選擇和決定嗎?」

  「我本來就是大江山的一份子!」鬼切辯駁。

  源賴光再次冷笑,「沒有了酒吞童子的大江山不過是群烏合之眾,連那茨木童子也不過如此罷了。」

  「你說什麼?」

  源賴光這話是什麼意思?

  「哦?你不知道嗎?鬼切?」源賴光輕嗤,表情略帶惡意的看著鬼切,「酒吞童子──才是真正帶領大江山的人。」

  鬼切震驚的停下了動作。

  酒吞童子……才是真正帶領大江山的人?

  「鬼切,你以為那次爭鬥我是為了什麼要殺掉酒吞童子的?」源賴光反問,「源氏和大江山的爭鬥之所以難分難解,就是因為酒吞童子的緣故,茨木童子的出現,也是因為酒吞童子。源氏絕不能輸給大江山,因此,我便出其對策。」

  「所以……你才讓我殺了他……」

  「沒有錯。」源賴光承認,「酒吞童子也沒讓我失望,見到明明是大江山卻在源氏的你,果然產生了遲疑,使我得以趁機下手。」

  「你這傢伙!」鬼切握緊拳頭。

  「可惜他竟然沒死。」源賴光深感惋惜,「不過如今喪失記憶的他也不需畏懼,昔日的酒吞童子已經不會再回來了。大江山由源氏接收,已是時間上的問題。」

  聽著源賴光的慨歎,鬼切一時間難以消化。

  為什麼……源賴光知道酒吞童子並沒有死亡,甚至知道他現在失去記憶?

  而他所說的接收……

  一種可能的陰謀從鬼切的心頭油然升起,讓他忍不住反問:「難道這一切……全部,都是你設計的一場局?」

  源賴光沒有回答,亦或說對他而言,這問題的答案並沒有意義。

  他已經表明了。

  鬼切氣憤地顫抖著拳頭,重新揮舞照映血眸的刀刃,「源賴光!我一定要殺了你!阻止你的陰謀!」

  「鬼切,我們有的是時間慢慢玩。」源賴光依舊游刃有餘的閃避著鬼切的攻擊,「只是現在還不是時候。在那方勢力消失前,我不會再出現於你的面前。」

  「我不會讓你稱心如意的!源賴光!我要在這次的爭鬥中殺了你!」

  「鬼切,制服你對我來說易如反掌,你的一舉一動都在我的預料中。我唯一失算的,是茨木童子在你心中的重要性。」

  音落,源賴光拔刀斬殺原打算從鬼切背後偷襲的敵兵。

  鬼切轉首一望,又蹙緊眉看向源賴光,「不用你多管閒事!」

  「鬼切。」源賴光往後一蹬步,與鬼切拉開距離,「別死了。」

  鬼切頓住身子。

  和眾人說過的相同話語,攪亂了鬼切的心思。

  眨眼之間,源賴光也消失於鬼切的視線。

 

  『我唯一失算的,是茨木童子在你心中的重要性。』

 

  耳邊迴繞源賴光說出的那句話,鬼切猛然瞪大眼。

  該不會……

  「茨木童子!」

  提著刀,鬼切開始追尋茨木童子的蹤跡。

 

 

 

二十章

 

  拔出槍,茨木童子與其他班的軍兵衝向那方勢力的範圍。

  對於他帶領的班,他仁至義盡,其餘就剩他們的造化,生或死,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周遭,是對峙的兩方人馬,經過的路上以人數優勢打算圍攻茨木童子的敵兵並不少,不過面對茨木童子,仍是沒有勝算的可能性。

  他衝入那方勢力中,像隻來自煉獄的惡鬼,殺氣磅礡,戰意如刀鋒。

  槍聲迴繞在耳畔。

  武器的互擊,無止盡般沒有結束。

  茨木童子尋著酒吞童子的身影。

  一面解決著一個又一個的敵人,一面找著他想證實能夠再見到的身影。

  他期盼著。

  他必須再見到他!

  ──如果你真的沒死,那麼摯友,請讓我再次和你相見。

  只是,在戰場上尋人,那是何等困難的行為?眼前所見的密麻軍兵,孰知是敵是友?是生是死?

  茨木童子也明白,但他無論如何都要找到酒吞童子。

  不管要花多少時間,不管要殺多少的敵人。

  「酒吞童子!」他高聲呼喚。

  扣動扳機的食指逐漸麻木,戰場上,敵我兩方的軍兵屍體不減反增,茨木童子的身手再好,也免不了幾處不傷及關鍵部位的血口子。

  白髮不知不覺沾上了鮮血和煙灰,右手臂一直未復原的傷疤也重新裂開,浸染了藏青色的軍服。茨木童子咬牙,他痛恨他那脆弱卻又無法捨棄的右手!

  軍服在敵兵的攻擊下也被劃破了幾刀,模樣更顯狼狽,但茨木童子仍不放棄,深入敵營,他早做出了心理準備!

  與敵兵交手後,他深深確信了。

  這些敵兵明顯剛熟悉不久的攻防和身手,讓他看見了……以前的自己。

  酒吞童子,必定在這!

  「酒吞童子!」茨木童子再次高聲呼喚。

  也是同一瞬間,一道鈴鐺聲游入了他的雙耳。

  茨木童子銳利如鷹的金色雙眸倏然劃去,眼角的餘光也瞥見了他熟悉的那頭紅色短髮和身影。

  他直接奔向了背對他的男子。

  旋即,男子也敏銳感覺到茨木童子的存在,緩緩轉過身。

  茨木童子在離男子不遠的距離停下了動作,放下了槍。

  他靜靜凝視著男子,也打量著男子。

  那頭醒目的紅色短髮、比自己略高的身子、狂妄的氣息、以及彷若看透一切的紫色眼眸……雖然他穿著那方勢力的軍服,脖頸上包裹著一條繃帶,但他散發出的君王風範,確確實實……是他。

  是他──酒吞童子。

  沒死……

  他……真的沒死……

  「酒吞……童子……」茨木童子下意識輕喚。

  而後,對面同樣打探著他的男子眉頭微蹙。

  紫水晶般的眼眸中,是茨木童子從未見過的陌生和疏離。

  茨木童子想起了第一次和酒吞童子相遇的情景。

  當時的他,還是個什麼都不怕的傭兵,拿錢辦事,遵循初衷。

  那時候,酒吞童子望著自己的眼中,是與其他人同樣不變的平淡。

  平淡,卻沒有陌生,也沒有疏離。

  「你……是誰?」他問道。

  是鈴鐺,掛在酒吞童子的手腕上,餘音清脆。

  那是茨木童子再熟悉不過的鈴鐺──是他與酒吞童子友情證明的信物。

 

  『這場爭鬥結束後,你再將這鈴鐺給我,繼續我們的一較高下!』

  在那場激烈爭鬥的前夕,他將鈴鐺暫先還給了酒吞童子。

  『有必要嗎?』酒吞童子倒是有些不情願接過手。

  茨木童子挑釁一笑,『難道你不敢了?』

  『本大爺有什麼不敢的?』酒吞童子一把奪去,『就怕你沒機會再從我手中拿回它。』

  『哈哈哈,那我們就看看吧!』

  『你可別後悔了,摯友。』

  誰也沒想到這場對話,在之後竟會變得如此不勝唏噓。

 

  茨木童子倒吸一口氣。

  他握緊差點滑落的槍,努力平穩情緒回答。

  「我是茨木童子……」旋即,他直視酒吞童子,「是你的摯友。」

 

 

 

二十一章

 

  「茨木……童子?」良久,酒吞童子唸出這個名字,打探的眼中,仍然不減陌生和疏離。

  他覺得酒吞童子不該變成這副模樣。

  茨木童子痛心的認為。

  他明明是軍中最有威望的軍官,他教導他使槍的技巧,實力強大,性格狂傲,至少,他不能在這裡,用這副敵寇的姿態,與自己相見!

  他希望,酒吞童子能變回原來那個人人崇敬、領導眾人的軍官。

  只是下秒,酒吞童子硬生生打破了茨木童子的想望。

  「本大爺不認識你。」

  他毫無感情的如此說道。

  「酒吞……童子……」

  「我不知道你從哪知道我的,但本大爺不是你的摯友。」酒吞童子再次重申,語氣堅決如鐵。

  接著,酒吞童子從身後拿出一把槍,子彈上膛,緊握在手。

  茨木童子眼睜睜的看著酒吞童子。

  看著酒吞童子,將槍口,對準了他。

  凝視那對準他的槍口,茨木童子處在震愕之中忘了動彈。

  他應該要舉起槍,就算不是攻擊,也要防禦。

  但他卻無法。

  他無法舉起槍,無法扣動手指。

  他的雙手,只有麻木像藤蔓一般纏繞。

  而酒吞童子的食指,幾乎要扣下扳機。

  他的眼神是認真的。

  認真的,打算殺了茨木童子。

  將他作為敵人,毫不留情的殺了他。

  一聲巨響,火花從酒吞童子的槍管飛濺,子彈瞄準的,正是茨木童子的心臟。

  剎那,一道人影擋在茨木童子的面前,甚至將他推向一旁。

  「嗚!」一聲輕嗚,人影因子彈的射擊從茨木童子的右方向後仰去。

  而茨木童子很清楚的看見了──

  子彈,射中的那道人影──是鬼切。

  ……鬼切!

  他無意識伸出了右手,五指艱難伸長,想要觸及就在自己身旁的鬼切。

  下一刻,又一聲槍響穿破。

  撕心裂肺的疼痛,漸漸從他中彈的右手傳開。

  子彈,穿過了茨木童子的右手,頓時鮮血如注。

  這次,茨木童子緩緩望去開了第二槍的酒吞童子。

  「摯友……」

  「本大爺說了,本大爺不是你的摯友。」酒吞童子再次否認。

  茨木童子身子一僵。

  「該結束了,茨木童子。」酒吞童子這次道出他的名字。

  時隔已久,再一次的,呼喚他的名字。

  漆黑的槍口,也再一次的,對準了他。

  「你想要我的命……是嗎?摯友……」茨木童子僅是苦苦一笑。

  假若說,他的死能換回酒吞童子昔日的光輝……

  那好!他願意奉獻自己的命!

  踩著同伴一路的血淚!踩著他的屍體!君臨這個天下吧!

  這也是他欠他的。

  那場最激烈的爭鬥中,他錯失了能替酒吞童子擋下攻擊的機會,導致酒吞童子失蹤,陷入生死不明。

  現在,他找到他了。

  酒吞童子沒有死去,雖然他喪失了記憶,但他還活著。

  不論外表或立場變得如何,酒吞童子還是酒吞童子,他的本質並沒有改變。

  他依然可以帶領大江山,與源氏繼續分出雙方之間的勝負。

  ──沒錯,茨木童子一直都知道,酒吞童子才是真正帶領大江山的人。

  在酒吞童子教導他使槍的技巧後,他便有所察覺了。

  實力強大的人,不該只是一個班的軍官這麼簡單的身分。

 

  『還是被你發現了啊。』在茨木童子完全習得酒吞童子使槍技巧的一天,他將在心中盤踞已久的疑問提了出來,而酒吞童子也毫不隱瞞的大方承認。

  『……』

  『別說出來啊,本大爺還挺喜歡現在這樣的日子。』酒吞童子從軍服內袋拿出一瓶酒,抿了抿幾口後遞給茨木童子,『要嗎?』

  茨木童子也不扭捏的接過,自然嚐上幾滴。

  掛在手腕上的鈴鐺手環,叮噹作響。

  『有人問過你怎麼戴了這東西嗎?』酒吞童子好奇一問。

  『有。』

  『你怎麼回答?』

  『……和我打一架就告訴你。』

  『啊?』

  茨木童子迅速拔出槍。

  ──只是,還是快不上酒吞童子深入骨髓的拔槍速度。

  甚至還讓酒吞童子有些不明所以的挑了挑眉。

  不甘心的收起槍,茨木童子撇過頭逕自離去,獨留仍舊不明所以的酒吞童子。

  他暗自發誓,總有一天,他一定會打敗酒吞童子。

  同時,他也暗自發誓,他一定不會讓酒吞童子輕易死去。

  ──酒吞童子,是你給了我目標,所以……我絕對會為你不顧一切。

 

  茨木童子緩緩闔上雙眼。

  現在還不算晚。

  他還有機會,將自己欠酒吞童子的所有一切,歸還給他。

  歸還之後,他們彼此……便互不相欠!

 

 

  ──在鬼切替他擋下子彈之前,茨木童子是如此深信。

 

 

 

二十二章

 

  茨木童子重新睜開雙眼。

  他向右一個翻滾,閃避了酒吞童子射出的第三發子彈,順勢掩護了肩頭中彈,此時正努力爬起身的鬼切。

  「鬼切!」茨木童子傾身打算察看鬼切的傷勢,鬼切搖了搖頭,反而警惕的注意著酒吞童子。

  「別管我!」鬼切握緊刀。酒吞童子在處於敵方時候的難纏,他比茨木童子更加清楚,「拔槍!茨木童子!」

  茨木童子一愣。

  僵硬的手指,仍糾結的不願碰觸放在身後的槍。

  而鬼切明白他的糾結。

  「你想要……向酒吞童子贖罪?」鬼切反問,恢復平靜的俊容上,有著旁人無法細察的波瀾奔騰著,「又或是……我被你的摯友所殺……其實也算你的期望?」

  茨木童子再一愣,旋即回過神。

  這次,他不再猶豫的拔出了槍。

  「不。」他回應,「就算是摯友,我也不會將你的命給他。」

  ──因為,能夠殺了你的人……只有我!

  ──你的命……只能是我的!

  下秒,他轉過身,朝準備再次攻擊他們的酒吞童子扣下扳機。

  兩道槍聲,幾乎是同時響徹。

  來自酒吞童子與茨木童子相互射擊的子彈碰撞、彈開,讓酒吞童子微微變了神色。

  「這是……」

  而還沒等酒吞童子反應過來,茨木童子再次開出對他來說,意義非凡的一槍。

  子彈,打在了酒吞童子手腕上的鈴鐺手環,接續「叮」一聲,落於腳邊。

  「你……」許久,酒吞童子望向茨木童子的表情,終於有除了陌生和疏離的震驚,「你到底是誰?」

  看著酒吞童子,茨木童子沉默片刻,還沒等他回答,酒吞童子突然摀住頭,神情痛苦的瞇起眼。

  「頭好痛……本大爺到底遺忘了什麼……」酒吞童子緊盯著茨木童子,「為什麼你的槍法……本大爺和你到底是……啊啊啊……!」

  沒料想酒吞童子會發生異樣,茨木童子有些手足無措。

  經過這段談話他明白酒吞童子不出意外是失去記憶,所以才會對他兵刃相向,但是,他該怎麼幫助酒吞童子?

  「摯友……」

  「別過來!」酒吞童子瞪向茨木童子,彎身撿起鈴鐺,一步步後退似乎打算離開。

  茨木童子下意識打算向前追去,卻被鬼切一把從後頭抱住了他。

  他奮力想掙開。

  鬼切不放。

  他加大雙臂的力量,將茨木童子禁錮在懷裡。

  炙熱粗重的呼吸透過髮絲,傳入了茨木童子的頸側。

  茨木童子抬起手肘往後一撞,準確擊中了鬼切的腰腹。

  鬼切猝不及防,雙手一鬆,茨木童子立刻掙脫。

  「摯友!」

  他邁開腳步。

  他並不想傷害鬼切,但是,他不能失去摯友的行蹤。

  「茨木童子!」

  而鬼切,用盡自己的氣力,呼喚了他。

  茨木童子又擱下了邁開的步伐。

  敵兵,在酒吞童子離開之後,開始前仆後繼的包圍他們,亦或說,敵兵隨著酒吞童子開始一起撤退。

  酒吞童子……現在是那方勢力的指揮嗎?

  茨木童子望向逐漸消失的酒吞童子,再望向背後的鬼切。

  心一橫,他的判斷替他做出了選擇。

  他扣動手指,打算解決似乎要對鬼切下手的敵兵,但卻無法如他所願。

  他這才想起自己中彈的右手。

  ──方才能開出兩槍,已經是個奇蹟。

  「可惡!」他恨恨咬牙,也立刻做出新的判斷。

  衝向鬼切,他收起槍,赤手空拳與敵兵打起肉搏戰,爭取兩人脫離敵方範圍的時間。

  若沒有鬼切,他這次隻身衝進敵方找尋酒吞童子……只怕是必死無疑。

  酒吞童子的失憶……是茨木童子沒想過的意外。

  「我們快走!」鬼切忽然大喊。

  茨木童子觀望周遭,立即會意。

  兩人一同奔往製造出的突破口,脫離敵方的範圍,一路上,幾個敵兵不死心的追趕,幸好途中兩人巧遇大江山的軍兵前來支援,幫忙甩開了敵兵。

  拖著傷勢回到後方支援,茨木童子撐著幾乎昏厥的鬼切,將他輕放在地後準備先替他療傷。

  「等等!茨木童子!你的傷勢也需要先做治療……」

  「我無所謂!我必須先救鬼切!」他有一定的醫療知識知道該怎麼止血包紮,果斷拒絕軍醫的接手,他熟練解開鬼切的軍服及裡面的襯衫,一副纏繞許多繃帶的身子讓茨木童子頓時一震,但又很快繼續動作。

  拉下肩頭浸染鮮血的衣物,茨木童子眼神一凜,準備用工具取出卡在鬼切肩頭的子彈。

  「鬼切……撐著點!」茨木童子試圖用聲音讓鬼切處於清醒。

  明顯開始感受肩頭疼痛的鬼切瞇著眼眸,意識模糊之中,他的回憶著曾經的種種:大江山的生活、源氏的生活、大江山的自己、源氏的自己、酒吞童子、源賴光、未償還的罪孽、未完成的復仇、信仰的背叛、無邊的憎恨……

  以及──茨木童子。

  這些,是構成他,構成名為「鬼切」的一切。

 

  ──「那麼鬼切,你究竟是為了『誰』而活?」

 

  忽然,內心裡的一道聲音如此問他。

  也許正因為在這樣意識難以清楚的狀態下,他才會有這樣動搖的問題出現。

  為了「誰」?

  若以前,他的答案會毫不猶豫地說出「源氏」。

  而現在……

  「茨木……童子……」他艱澀的出聲,彷彿說話也用盡了全力。

  「別說話!」茨木童子蹙眉,他小心取出子彈,重新替鬼切纏上新的繃帶。

  鬼切卻不顧傷口可能會裂開的爬起上半身,緩緩將頭埋進了茨木童子的肩頸之中。

  茨木童子僵直身體,他只想著要救鬼切,不明白鬼切這番舉動的意義。

  鬼切沒有說話。

  旋即,他拉開與茨木童子之間的距離。

  「鬼切?」茨木童子不解。

  「快去治療,茨木童子。」鬼切推了推他,「你的右手,不容許再耽擱了。」

  「那你──」

  「別擔心,我沒事。」這是實話,雖然傷及肩頭,卻不是什麼太致命的地方,「我相信你。」

  茨木童子沉吟,下秒他站起身,「我很快會回來。」

  鬼切頷首。

  「可別隨便死了。」最後,茨木童子留下這句話,暫且離開。

 

  鬼切目送著直至消失於視線的茨木童子。

  他不明白,為什麼茨木童子要拯救他?

  他不理解,為什麼茨木童子要在乎他?

  又為什麼……

  自己會如此難受?

  倘若將心聲訴諸於話語,他是否會願意聆聽?

  倘若將渴求交融於呼吸,他是否有相同感受?

  倘若、倘若……

  他和他能夠放下……

  ……!

  一瞬間,鬼切突然領悟了。

  「原來……是這樣……」他輕聲呢喃。

  原來。

  他輕輕仰起頭。

 

  「原來……我其實一直想得到原諒。」

 

 

 

二十三章

 

  大江山和源氏的指揮對於那方勢力的臨時撤退也決定選擇暫且休戰,調整兵力隔日再擊。

  他們確信,下一次的爭鬥,他們會見到勝利的曙光。

  而大江山和源氏在這場爭鬥也察覺到了酒吞童子的行蹤,得知了酒吞童子目前的確切消息。

  ──酒吞童子尚未死去,卻喪失了記憶。

  這既是喜亦是憂的消息,讓大江山高層難以對成為那方勢力一份子的酒吞童子做出決斷。

  要奪回?還是要捨棄?

  而源氏高層對比大江山高層的猶豫不決,倒是非常乾脆。

  「有利的武器與其落入敵人的手中,倒不如親手毀滅。」

  「言意之下是……要我們放棄酒吞童子?」

  源氏的意思正是如此。

  既然酒吞童子已喪失記憶,亦沒有打算回歸大江山的跡象,那他作為那方勢力的一份子,就是最棘手的敵人。

  他將成為首要必須解決的敵人。

  「開什麼玩笑!大江山損失酒吞童子對你們源氏當然是不痛不癢!對我們來說可是──」

  「如果沒有計策能將酒吞童子帶回大江山,那麼酒吞童子只要還繼續在那方勢力,這次的爭鬥只會比之前更加膠著。」

  「別忘了大江山和源氏的合作目的是為了消滅那方勢力。對於酒吞童子為何變成那方勢力的一份子我們雖然深感遺憾,但是,也不能成為退兵收手的理由。」

  「這次的爭鬥因為大江山和源氏兩方的合作有了成果,明天,就是完全能夠消滅那方勢力的日子。這意義有多重大,不用提醒,誰都一目了然吧?這關鍵的一步,你們想因為酒吞童子功虧一簣嗎?」

  「……」

  對於源氏高層的每一句話,大江山高層都無法開口反駁。會議最後,大江山高層也身不由己的和源氏高層達成共識。

  「為了消滅那方勢力,酒吞童子也一併──解決!」

  而高層的結論,也成了明日消滅那方勢力最後的命令。

 

 

  另一邊,還未收到命令的茨木童子正準備從軍醫的營地離開。

  「茨木童子。」在茨木童子走之前,軍醫忍不住凝重開口,「我想你應該知道我為什麼叫住你吧?」

  茨木童子一臉鄙視的哼了哼,「你要說我右手的事吧?」

  「沒錯,我就單刀直入說了,你的右手經過那次刀傷,再加上這次槍傷,若不再好好治療休養,是會──」

  「無所謂。」茨木童子打斷軍醫,「我只要你保證,這隻手臂能夠撐過下一次的爭鬥,這樣就行了。」

  「……我以醫生的職責可以保證。但是──你寧願廢了你的右手嗎?」

  茨木童子沒有回答,只是靜靜轉過身。

  「茨木童子!」軍醫猛地站起身,卻不知道能說什麼。

  也似乎,不管說什麼,都毫無用處。

  茨木童子背著軍醫勾唇一笑。

  那道背影,在軍醫的眼中,彷彿,已經無法再回頭。

  也永遠,不會再回頭。

 

 

  回到了鬼切身邊,茨木童子不客氣的坐在一旁。

  兩人背靠著牆,望著眾多忙碌的軍兵,靜謐無聲。

  「傷勢如何?」半晌,鬼切關心的詢問。

  茨木童子瞥了一眼鬼切,他已經套上一件新的白色襯衫,鈕扣卻沒繫上的露著纏繞繃帶的胸膛,肩上則披著那件汙損的軍服。

  茨木童子輕握自己的右手,又施力一捏。

  「沒事。」

  「不痛?」

  「不痛。」──確實,因為注射了麻醉。

  鬼切倒是有些懷疑的蹙眉。

  他伸出了手。

  茨木童子任由他抓起了自己的右手臂。

  轉首凝視著鬼切專注的神情,茨木童子突然就屏住了呼吸。

  而鬼切也細微的發覺了茨木童子沒有抗拒的舉動。

  他頓時也屏住了呼吸。

  發現茨木童子似乎真的沒有太大的痛楚,鬼切鬆開了手。

  ──這好像是他們第一次,彼此互相沒有排斥的接觸。

  鬼切心中一動。

  他有些失措的別過頭。

  兩人又是靜謐無聲。

  「謝謝你。」許久許久,茨木童子向鬼切道出他一頭霧水的謝。

  鬼切重新看向他。

  茨木童子繼續道:「若沒有你在我面前擋下子彈,若不是你對我說出那些話,我就會死在爭鬥中了。」

  ──雖然,就算他被酒吞童子殺死……也不後悔。

  鬼切卻像聽見茨木童子內心所想的,反而沉下了聲:「你應該要更重視自己。」

  只是說完,鬼切也收了聲,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

  ──他……有什麼資格說他?

  茨木童子卻善解人意的笑了笑。

  聽著茨木童子輕嘆般的聲音,鬼切迅速回神。

  含著口中欲說出的話語,茨木童子半瞇起金眸。

  唇角,染著想隱匿卻更加欲蓋彌彰的苦澀。

 

 

 

二十四章

 

  「鬼切,假若說我們活不過這次的爭鬥,在那之前,你最想要做什麼?」

  茨木童子隨口問道。

  他想要靠話題整理自己的情緒。

  「我沒有什麼期望。」鬼切想也不想,不過他接續又陷入沉思,認真思索了一番,「但若真能夠選擇……」

  他緩緩抬眸。

 

  「我想得到你。」

 

  茨木童子愣了愣。

  鬼切一本正經的模樣,完全不像是玩笑。

  他一時之間不知該怎麼回應。

  哪怕之前鬼切冷不防的戲耍他,他也沒有像這次一樣無法立即反應。

  他過了幾秒才試探鬼切。

  「你認真的?」

  「我是認真的。」鬼切給出肯定的答案。

  「……」

  茨木童子忽然覺得原本打算靠話題整理情緒的想法是適得其反了。

  他現在的情緒更亂了。

  「那麼你又如何?」

  鬼切反問了茨木童子。

  他?

  茨木童子陷入沉思。

 

  「報告!」

  突然間,一位軍兵來到茨木童子與鬼切面前,開口傳令。

  「方才高層的會議已結束,明日,我們將主動攻擊消滅那方勢力,包括成為那方勢力指揮的酒吞童子。」

  「你說什麼?」茨木童子聞言,激動的站起身。

  然而傳令的軍兵並不管茨木童子的反應,敬完禮後便到下一處報告。

  摯友……酒吞童子……

  他們要捨棄酒吞童子嗎!

  源氏姑且作罷,但連大江山也……

  「怎麼可以!」茨木童子打算殺去高層得到一個合理的解釋。

  同時,鬼切一把拉住了他。

  「鬼切!你放開我!」茨木童子咬牙,憤怒的神情表露無遺,「我不能讓他們傷害摯友!我也不會再讓摯友受到傷害!」

  鬼切平靜地望著茨木童子,連聲音也同樣平靜。

  「我不會放開你的。」

  「我說放手!鬼切!」茨木童子怒不可遏,「就算現在我不再因為仇恨敵視你,但我也不許你阻饒我!」

  鬼切瞇了瞇眼。

  「那你先殺了我。」鬼切緊抓著茨木童子,「殺了我,再去找酒吞童子。」

  茨木童子又一次愣了愣。

  「這樣,我就放開你,茨木童子。」鬼切堅定看著他。

  血眸深處隱藏的思緒,讓茨木童子呼吸一窒。

  他慢慢冷靜了下來。

  幾秒過後,茨木童子坐回鬼切身邊。

  「抱歉,鬼切。」

  鬼切佯裝不在意。

  「你只是很重視酒吞童子,就算他一再傷害你。」重新找一個舒適的姿勢倚靠牆面,鬼切吐露真心話,「我很羨慕,也很嫉妒酒吞童子。」

  「摯友他……」

  「像我就無法和你一樣,茨木童子。」鬼切打斷茨木童子,「當我知道我的一切全出自源賴光的手後,我無法原諒他,無法放下我對他的憎恨。雖然情況截然不同,但不論是酒吞童子,還是源賴光,同樣都是背叛我們,我們卻做出不一樣的抉擇。」

  「鬼切……」

  「其實在這次爭鬥中,我碰巧遇上了源賴光。」

  茨木童子下意識握緊了拳頭。

  鬼切也沉吟一陣,才娓娓道來:「見到源賴光時,我恨不得要殺了源賴光,沒錯,就像以前你見到我的時候,那股毫不掩飾的恨意一樣。未償還的罪孽,未完成的復仇,直至歸還之前,我絕不會倒下──秉持這條意念,我的身體直接自己動了起來,滿腦子只想著『我一定要殺了他』……」

  「……你殺掉源賴光了嗎?」茨木童子問。

  鬼切搖了搖頭。

  「在我們對戰的途中,他向我坦白了之前那場爭鬥殺掉酒吞童子的原因,以及他真正的計劃。」

 

  『酒吞童子──才是真正帶領大江山的人。』

  『不過如今喪失記憶的他也不需畏懼,昔日的酒吞童子已經不會再回來了。大江山由源氏接收,已是時間上的問題。』

 

  「源賴光……真的這麼說?」茨木童子震驚的瞪大眼眸,又忿忿的咬牙,「源賴光那個傢伙!沒想到他竟然在策劃這些詭計!」

  「看你的反應,似乎早就知道酒吞童子才是真正帶領大江山的人。」

  茨木童子默認。

  鬼切則不再糾結這點,繼續說道:「總之因為如此,我知道了酒吞童子確實沒死但失去記憶,同時想到了打算找尋酒吞童子的你可能會發生意外……而事實也正如我所想的……」

  「所以當時你才會出現……」茨木童子恍悟的呢喃。

  然後為他,受了傷。

  「不過我覺得值得。」鬼切摀上中彈的肩頭,微微淺笑,「挨了酒吞童子的那一槍,很值得。」

  茨木童子側身看向鬼切。

  他想說些什麼,但又不知該說什麼。

  鬼切感受著茨木童子注目的視線,卻沒有看向茨木童子。

  茨木童子深吸一口氣。

  旋即,他握住了自己受傷的右手臂。

 

 

 

二十五章

 

  茨木童子在情感上並不是遲鈍的人。

  在鬼切表明他對他的情感後,茨木童子也深思起了自己對鬼切的情感。

  最初,他對鬼切所抱有的那份情感,是仇恨。

  再後來,那份情感因為迷茫,漸漸開始變了調。

  如今,他們之間沒有了仇恨,他自身也不再迷茫。

  鬼切替他擋下子彈,而他,救了以前的自己恨不得殺死的,鬼切的性命。

  他對鬼切……或許……

  沉思之間,鬼切彷彿猜透茨木童子心中的想法,轉頭盯住茨木童子。

  茨木童子一瞬間因為鬼切的舉動身子微微後退。

  鬼切卻是緩緩靠近了茨木童子。

  他伸手,突然將茨木童子拉入懷裡,緊緊抱住了他。

  茨木童子沒有動,只有渾身像害怕破壞這一刻的緊繃著。

  鬼切也沒有動,彷彿他們的時間就此停在這一刻。

  一種無形的疼痛感,漸漸從茨木童子的本應無知覺的右手臂開始擴散、遊走。

  「鬼切……」茨木童子帶著嘆息似的聲音輕喚。

  鬼切則更用力抱緊了他。

  許久許久,鬼切終於鬆開了手。

  「答應我,你會活下去。」鬼切血紅的眼眸凝視著茨木童子金色的眼眸。

  「鬼切……」

  「我的命,還等著你來取。」

 

  忙碌的軍兵依舊。爭鬥必有傷亡,或多或少也會影響士氣,警惕的氛圍,緊繃的心緒,還有指揮的軍官,儘管已入深夜,但照耀的燈火讓黑夜如同天明。

  而明天,便是和那方勢力最後的爭鬥。

  結局究竟如何?不到最後,誰也無從知曉。

  只是,沒有一人猜想過,不論是那方勢力、大江山和源氏的合作、甚至是成為敵人的酒吞童子──

  這一切的發展全出自於一人之手……

 

  源氏一處的軍官辦公室裡,左手放在腰側刀上的源賴光掛著精算的微笑,站在玻璃窗旁透過鏡面望著前來向他報告現況的源氏軍兵。

  「計畫似乎很順利。」他開口,手指撫摸著刀柄,眼瞼低垂。

  「是的。這次大江山和源氏的高層會議已經決定,下次必將那方勢力消滅,包括酒吞童子。而所有軍兵也已收到命令。」

  「哦?大江山那些人也同意了?」

  「他們想不到更好的辦法,只能同意了。」

  「哼哼……」源賴光輕聲笑了笑,轉移話題,「鬼切現在如何?」

  「據傳令的軍兵口中得知,他與茨木童子在一起。聽說鬼切的治療,也是出自茨木童子之手。」

  源賴光笑而不語,彷彿早在他的預料之中。

  「賴光大人,我不理解,您為何要那麼在意鬼切?他一直打算殺了你,並不值得擁有您的愛戴,他甚至為了茨木童子,不惜與您為敵。」源氏軍兵忿忿不平,語氣中甚至參雜淡淡的不平衡。

  「確實,現在鬼切會如此憎恨我,是我最失誤的一步。」源賴光收斂笑容,「若不是意外被他知道真相,現在他肯定還會待在我身邊,也不會對茨木童子產生不該有的情感。茨木童子也不會因為沒死去的酒吞童子而接受鬼切……」

  思及此,源賴光下意識停下撫摸,改握緊了刀柄。

  失去記憶的酒吞童子──他原以為可以利用失憶的酒吞童子藉機解決同樣棘手的茨木童子,才將酒吞童子交給私底下達成協議的那方勢力。

 

  『這是當初你們趁勢摻合大江山和源氏爭鬥的酬勞──不過,你們真的只要酒吞童子就夠了嗎?』

  『真正帶領大江山的指揮,可是比金錢武器或精兵更有價值的。況且,一山不容二虎,我們想你也不會讓酒吞童子成為源氏的一份子。』

  『哼哼……誰知道呢。不過還是期望爭鬥來臨之前,酒吞童子能真正成為你們優秀的指揮。』

  『那就先借你的期望了。話說這次的協議是為了讓大江山和源氏因為我們這一方潛伏的勢力選擇合作,那麼下次的協議是什麼?』

  『大江山失去酒吞童子,遲早會成為一盤散沙,但要加速大江山自我毀滅,還需要解決一人,而且必須要讓酒吞童子親自解決。』

  『解決那個人,就是下一次的協議嗎?』

  『沒錯,解決後,大江山必能被源氏所接收,我將給你們最開始承諾的酬勞,這也是最後的協議。』

  『我們明白了,只要你願意給我們你承諾的報酬就行。那麼,要我們,或說要酒吞童子親自解決的人是──』

 

  源賴光拉回神思。

  茨木童子,以及酒吞童子……

  雖然半途殺出鬼切,但並不影響計劃的進行,哪怕茨木童子察覺到了酒吞童子的異樣,想必也只是會不死心的打算在酒吞童子被殺掉前救出他吧。

  不過,無論如何,大江山和源氏之間的爭鬥,注定將在明天和那方勢力的爭鬥中……同時寫下結局。

 

 

 

二十六章

 

  假若這一切都是編排好的劇本,那麼他們是否就像無須排練便能優異演出的演員?

  假若他們都是棋子,那麼他們的行動,究竟是依照自己的思考?還是他人暗中的操控?

  身在這場爭鬥中的他們,究竟,是為誰而戰?

 

 

  茨木童子愣愣地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酒吞童子。

  深感意外的,看著他熟悉不已的摯友。

  酒吞童子是主動來找他的。

  在重新混亂一段時間的戰場上,這次,換他找上自己。

  而鬼切,亦在一旁望著眼前的景象。

  眼前,無法避免的景象。

  「本大爺終於遇到你了。」酒吞童子對茨木童子說道。

  下秒,他慢慢向茨木童子伸出了手。

  手腕上,明顯有缺口的鈴鐺手環也隨他的動作搖響。

  只是酒吞童子的這番行為,卻讓茨木童子不解其意。

  「茨木童子,來本大爺這裡吧。」

  酒吞童子開門見山。

  神情沒有一絲玩笑,只有不容置疑的認真。

  茨木童子則無法反應、亦或說不知該如何反應。

  那一刻,他有了酒吞童子恢復記憶的錯覺。

  甚至,他隱隱有了能與酒吞童子再次回歸往昔的期待。

  「你似乎知道本大爺失去的那段記憶,雖然說實在,本大爺對自己喪失的記憶並不在意,但是你的槍法……」酒吞童子蹙起眉頭,「你的槍法,卻讓本大爺很是在意。」

  「酒吞童子……」

  回想昨晚收到的命令,茨木童子緊緊握住一直在手中的槍。

  「別想逃,本大爺不會放你離開。」發覺茨木童子細微的動作,酒吞童子收回手,毫不猶豫地拔出槍,「你必須跟本大爺走。」

  望著酒吞童子那把傷害過他和鬼切的槍,茨木童子與酒吞童子靜靜對峙。

  一旁,鬼切淡漠冷凝的瞟著酒吞童子,握住了能夠隨時拔出的刀。

  良久……茨木童子後退了半步。

  「對不起,摯友。」他抱歉的說。

  「……」

  他的話語,讓酒吞童子,也讓鬼切顯露訝異。

  茨木童子繼續道:「若是以前,我肯定會很高興摯友這麼說,能和摯友一起並肩作戰,一直是我的期望。只要能和摯友一起戰鬥,就算和所有人為敵都無所謂。」

  酒吞童子靜靜的聽。

  記憶,似乎因為茨木童子,又一次受到了刺激。

  「但是,現在我不能答應你。」茨木童子轉首看向鬼切,「為了鬼切,我也不能死在你的手中。」

  鬼切瞪大眼的盯著說出這番話的茨木童子。

  「本大爺不想知道這些,本大爺只想知道……」忍住陣陣頭痛,酒吞童子手中的槍指向了茨木童子,「你的槍法……是誰教你的?」

  茨木童子沒有回答。

  只是將手中的槍,也指向了酒吞童子。

 

  曾幾何時,茨木童子以為自己會一直與酒吞童子身處戰場一同酣暢淋漓。

  儘管他想要打敗酒吞童子,但他不齒用不擇手段的卑鄙方式。他要的,是正大光明,不愧對自己信念的打敗他──打敗那個帶領軍兵,擁有昔日君王風範的酒吞童子。

  然而現在的酒吞童子,卻是離茨木童子的想望,愈加遙遠。

  不論是身分,或是立場。

  甚至,酒吞童子成為了此次爭鬥中,首要解決的敵人。

  只是酒吞童子的實力,哪怕其他人沒有親身經歷,但與酒吞童子有過無數對戰的自己卻是瞭若指掌的。他從未打敗過酒吞童子,就算酒吞童子已無法重回曾經的他,他相信酒吞童子亦不會在這場爭鬥中輕易死去。

  而他也不希望酒吞童子如此落魄的死去!

  沒錯,酒吞童子……不該如此落魄的消失在這場爭鬥中!

  「茨木童子。」

  忽然,酒吞童子道出他的名。

  望著呼喚他的酒吞童子,茨木童子壓下湧上心頭的複雜情緒,重新舉好槍。

  手指,則不再有猶豫的,扣下了扳機。

 

 

 

二十七章

 

  幾乎是同時──酒吞童子也扣下了扳機。

  槍聲,伴隨清脆作響的鈴鐺,環繞在兩人之間。

  手槍的後座力,讓茨木童子稍稍恢復理性。

  酒吞童子則死死盯著預判出他射擊軌跡的茨木童子,回想著方才兩顆二度碰撞彈開的子彈。

  若說第一次是僥倖或許還能欺騙自己,但第二次……

  第二次,則不能用僥倖來說明了。

  答案的雛形已經出現。

  「原來……你的槍法……是本大爺嗎……」酒吞童子恍然的自語。

  茨木童子仍舊沒有回答。

  「沒想到……本大爺竟然會忘了像你這樣的傢伙……」酒吞童子低頭凝望手中的槍,「本大爺……究竟失去了多重要的記憶……」

  「……回到大江山吧!摯友!」茨木童子勸道。

  「大江山?」酒吞童子像是感到陌生的唸出這三個字。

  茨木童子點頭,開始向失去記憶的酒吞童子介紹從前的他:「酒吞童子,你的身分其實是大江山真正的指揮,也是帶我來到大江山,教導我使槍的人。」

  「本大爺……是大江山的指揮?」

  「沒錯,而我們也沒有理由要置你於死地。」茨木童子再次勸道:「回到大江山吧!酒吞童子!你本來……就不是我們的敵人。」

  酒吞童子抬頭回望,「就算本大爺沒有在大江山時的記憶嗎?」

  聞言,茨木童子笑了。

  「摯友就是摯友,就算失去記憶,也依舊沒有任何改變。」

  酒吞童子深深看著他。

  似乎,在認真思考茨木童子說的這句話語。

  而爭鬥的戰況,也在三人轉變的氛圍期間,有了驟變。

 

  首先發現異樣的,是持續關注周遭的鬼切。面對眼前預料之外的發展,鬼切也迅速拔出刀,試圖讓狀況在自己的掌控中。

  茨木童子瞥見鬼切的舉動,也接著開始環顧四周。

  同是此時,鬼切細微發覺茨木童子已經無法控制顫抖的右手。

  「茨木童子!你的右手……」鬼切忍不住急喚。

  他箭步攬住搖晃的茨木童子。

  茨木童子沒有說話。

  亦或說,他因為痛楚發不出任何的聲音。

  ──方才還能與酒吞童子正常對話,完全是他勉強著自己。

  見狀,鬼切二話不說的撕扯開茨木童子殘破的軍服衣袖和早已全是血漬的襯衫衣袖,倒吸一口氣的看著茨木童子那隻比之前更加怵目驚心的右手臂。

  茨木童子恍惚的感受自己逐漸模糊不清的意識,以及幾乎要支撐不住的身子,而握在右手的槍,則早已失去支撐的力氣摔落在地。

  軍醫說的根本不準……他的右手……

  「茨木童子!」鬼切再次急喚。

  鬼切……

  他不能在此倒下。

  尤其在此時此刻。

  下定決心般,茨木童子對著鬼切使勁大吼。

  「把我的右手砍掉!」

  聞言,鬼切立刻反射性說出了不。

  「快!鬼切!砍斷我的右手!」茨木童子再次朝鬼切大吼著。

  鬼切握刀的手顫顫抖動。

  「不可能!」他也大吼。

  他怎敢再傷害茨木童子?

  他虧欠他的一切,如此之多,他無法彌補的罪孽,如此之重。

  他絕不會再剝奪他的任何東西!

  「鬼切,若你真心想從我身上得到救贖,真心想得到我的原諒,那就砍掉我的右手!」

  鬼切搖著頭,仍是拒絕。

  茨木童子卻嘗試用左手,搶奪鬼切的刀砍掉自己的右手。

  「砍斷我的右手,我自己的手我最清楚,它已經不可能好了。」茨木童子沉下聲,「砍下這一刀,我們的恩怨也就此了結!」

  我們的隔閡……也就此兩斷!

 

 

 

二十八章

 

  盯著茨木童子,鬼切忽然回想起自己的奢望。

  假若他與他,真能一同捨棄仇恨……

  假若他與他,真能永遠彼此相伴……

  就算被囚禁在無法逃脫的牢籠,就算被名為「愧疚」的鎖鏈束縛……

  若真能如此……不,哪怕不能如此……

  鬼切閉上雙眼。

  再睜開的同時,他也鬆開茨木童子,俐落揮下了刀。

  再一次的相似畫面,染紅了鬼切本就血紅色的雙眼。

  茨木童子卻在笑。

  明明砍斷了他極為重要的右手,他卻對他露出滿意的笑。

  但那樣的笑,還是刺痛了鬼切。

  只是茨木童子的眼中,已經不再有了曾經隱藏的仇恨。

  如同他對他所說的──就此了結……也就此兩斷……

 

  斷臂的劇烈疼痛,讓茨木童子的意識重回些許清晰。

  看也不看一眼腳邊那隻幾乎面目全非的右手臂,茨木童子用被鬼切扯開的衣袖作為布條,熟練的裹住仍在流血的手臂斷面。

  而在這段時間,鬼切也看清了戰況異樣的地方。

  「是源賴光。」他警惕的瞇起眼。

  「他打算做什麼?」茨木童子也警惕的瞇起眼。

  「源賴光那傢伙打算藉由我們,接收大江山。」突然,酒吞童子像替茨木童子解惑的回答,「他和我們達成協議,要我們幫助源氏接收大江山。」

  茨木童子不敢置信。

  「源賴光那傢伙!他竟然!」

  「其實本大爺會來找你,也是因為源賴光。」酒吞童子開始全盤托出:「他起初便和我們協議,希望本大爺能親手除掉你,只是不知為何,本大爺看著源賴光那傢伙就覺得非常討厭,加上你的槍法引起本大爺的注意,本大爺便決定留住你,畢竟他最主要的,是打算接收大江山。」

  「摯友……」

  「不過你說,本大爺其實是大江山真正的指揮對吧?」酒吞童子看著茨木童子反問,露出狂妄的笑容,「意思是說,大江山原本是本大爺的,既然如此,本大爺怎麼能讓源賴光那傢伙稱心如意?」

  下秒,酒吞童子抬起手,一旁在不遠處的數名敵兵也來到跟前。

  茨木童子仔細一看,大部分竟都是大江山原本的軍兵。

  一瞬間,他彷彿回到了酒吞童子還是帶領班上軍官的時候。

  「別擔心,本大爺不會讓大江山被源氏接收的。」酒吞童子望向發生異樣的遠處。

  「摯友,我──」

  「本大爺大概猜的到你要說什麼,茨木童子。只是憑現在受重傷的你,是沒辦法幫本大爺的。」酒吞童子直接打斷茨木童子,「你們就先到別的地方去吧!」這句話,他是對著鬼切說的,只是看著鬼切的眼神卻是高深莫測。

  「你想對我說什麼?」鬼切瞥向酒吞童子。

  「源賴光那傢伙和本大爺提過好幾次的『源氏的兵器』就是你嗎?」

  鬼切眼眉一蹙。

  酒吞童子則瞭然的停止問題。

  「快走吧!如果本大爺是大江山的指揮,那就聽本大爺的命令!」他走向前,背對著茨木童子與鬼切,「這是本大爺在這場爭鬥中最後的命令──活下去!」

  「摯友!」只不過茨木童子仍不願離開。

  突然,酒吞童子朝茨木童子拋出一個金光閃閃的物品。

  茨木童子定眼一看,頓住了身。

  「那個交給你!」酒吞童子笑著說,「活下去,之後若還想找本大爺,就帶這鈴鐺來吧!」

  茨木童子心情複雜的看著手中缺了一個口的鈴鐺手環。

  接續,他笑出了聲。

  沒錯……酒吞童子……一直就如同他自己所說的:摯友就是摯友,就算失去記憶,也依舊沒有任何改變。

  「……我知道了,酒吞童子!」跟著鬼切,茨木童子轉身背向酒吞童子。

  他不再執著。

  他會活下去!

  不論是因為鬼切的期望,還是因為酒吞的命令。

 

  活下去!就算再也不會相見!

  活下去!就算不再有人記得!

 

 

  ──就像一朵明知終將凋零的花,也頑強的生存,活得色彩鮮艷。

 

 

 

二十九章

 

  鬼切開始帶著重傷的茨木童子遠離戰場。

  遠處,激烈的爭鬥似乎正因為酒吞童子帶領的軍兵,逐漸改變了戰況。

  「真不愧是摯友……」聽著槍火相擊的聲響,茨木童子忍不住讚揚。

  「酒吞童子本來就並非什麼泛泛之輩。」鬼切也認同。

  茨木童子笑了笑。

  只是下秒,他淡去了笑容,身子不受控制的向前一傾……

  察覺的鬼切及時接住了他。

  茨木童子艱難的扶著緊抱他的鬼切。意志再也無法壓抑的疼痛,從斷臂的傷口不停蔓延,幾乎要侵蝕他的意識。

  他感覺渾身都疼痛了起來。

  「茨木童子!茨木童子!」鬼切淒厲的呼喊,彷彿遠在天邊。

  茨木童子想說他沒事,但是牽動的嘴角怎樣也發不出聲。

  他沒事。

  他想他是沒事的。

  思緒混沌間,他忽然想起自己昨晚隨口提問鬼切的另一個問題。

 

  『鬼切,我們現在在一起,你的感覺是什麼?』

  很微妙的一個問題,但鬼切還是陷入沉思,認真思索了一番。

  『朦朧淺夢。』

  簡單的四個字。只是茨木童子聽完這個答案,卻是沉默不語。

  他想,亦許,他和鬼切的心境是一樣的。

  唯有他們彼此能夠了解,這種感覺,對他們的意義。

  『真是這樣的話……』

  沉默好幾秒,茨木童子輕聲開口。

  鬼切則沒聽清似的看向茨木童子。

  這次,茨木童子如釋重負般淺淺一笑,清楚說了:

  『真是這樣的話,那我們就繼續身在夢中吧。』

  一直困於其中……無法再離開。

  也永遠,不會再離開……

 

  負傷的右手加劇了痛楚,體內滾燙的溫度攪亂了茨木童子的呼吸。燒灼像肆意的烈火,毫無平息的跡象。

  他的目光尋覓著鬼切的身影。

  顫抖地抬起剩餘的左手,茨木童子嘗試摸索,卻又很快喪失力氣的垂落。

  下秒,一隻溫暖的手飛快接住了他的手。

  茨木童子知道那是誰的手。

  ──鬼切還在。

  他還在他的身邊。

  儘管聽不清,但他知道,鬼切一直呼喚著他的名字。

  他懼怕卻又不失輕柔地抓住了鬼切那隻溫暖的手。

  鬼切……

  想要注視他,卻如此痛苦。

  想要碰觸他,卻如此憐惜。

  無法到達,無法傳達。

  無法實現,過於遙遠。

 

  那一刻,茨木童子又一次,隱隱下定了決心。

 

 

  「鬼切,我們逃走吧。」

  茨木童子幾乎是氣音的說。

  在戰場上,這樣的話本應無法被輕易聽見,但鬼切卻仍是聽清了。

  他於心不忍的盯著茨木童子。

  他知道,戰場是茨木童子最無法捨棄的部分之一,這裡是他追逐自己目標,是他秉持自己信念最重要的地方。

  如今,他卻為了他們決然離開。

  為了承諾他對他說的那一句話──

 

  『答應我,你會活下去。』

 

  「逃走吧!鬼切……我們……逃走吧……」

  ──到一個誰也找不到我們的地方。

  ──到一個誰也不認識我們的地方。

  「茨木童子……」鬼切也緊緊抓住了茨木童子彷彿要消逝的手,用力的點了點頭,「好……我們逃走。」

  毫不費力的橫抱起茨木童子,鬼切堅定回道。

 

 

  他一直希望有個地方。

  那裡是哪裡都無所謂。

  但如果可以選擇,

  他希望那是一個不會有人發現他們的地方。

  一個可以讓所有人都遺忘他們的地方。

 

  僅僅只有他與他。

  僅僅只剩他與他。

  在那個地方,唯留他們兩人──

 

  朦朧淺夢。

 

 

 

三十章

 

  距離那方勢力的消失,以及大江山與源氏重回兩方爭鬥的勢力後,時間不知不覺過了三個月。

  酒吞童子重新帶領了大江山,儘管他的記憶尚未恢復,但他在軍中的地位並沒有因此下滑,反而因為回到真正該有的領導位置增加威望。

  唯一遺憾的是茨木童子在那場爭鬥中留下一條被砍斷的右手臂和他慣用的那一把槍,生死不明。

  酒吞童子卻是收起茨木童子的槍,篤定的說:「茨木童子那傢伙沒那麼容易死去的。」

  而源氏高層對於鬼切這一優秀的「源氏的兵器」,則恨不得將叛變的他抓回源氏以死謝罪。他們認定,原本源氏能夠接收大江山的爭鬥,是酒吞童子安然無恙的回到大江山指揮反擊導致失敗的,而主要原因正是他們完全沒預料的鬼切。

  只是沒想到源氏高層向源賴光詢問鬼切的處置時,他僅是微微笑了笑。

  「哼哼……不愧是我親自教導,也最滿意的『源氏的兵器』。」──並留下這一句話。

  這聽不出是褒是貶的話,讓源氏高層最終也無法做出斷定,對鬼切的處置也無疾而終。

  曾經那段大江山與源氏合作為消滅那方勢力的過往,如今就像不存在了一般。

 

 

  遙望遠處因酒吞童子的邀約而待上一段時間的大江山方向,茨木童子想起種種回憶般瞇起眼眸。

  儘管已經不會再回去,但茨木童子和鬼切每過一段時間還是會輪流打探大江山與源氏最近的情報,從中也知曉了他們仍是兩方關注的人物。前一段時間兩方高層甚至還有找尋他們的打算,不過全被兩方的領導直接了當的拒絕了。

  「茨木童子想找本大爺時就會回來了!你們少多此一舉!」

  「鬼切為了殺死我,總有一天一定會回來的。」

  以上便是酒吞童子與源賴光拒絕的說詞。

  茨木童子也因此好奇詢問鬼切的想法。

  「……源賴光說的沒錯。」

  他不想欺騙茨木童子。

  茨木童子聽聞,倒是很欣賞鬼切。

  他貫徹著自己的信念。

  鬼切隨後也問了茨木童子是否如同酒吞童子所說那般。

  茨木童子則大笑兩聲,說了句:「果然是摯友!」

  直來直往的性格,讓鬼切不禁莞爾。

  他們似乎改變了,也似乎從未改變。

  他們一直都是原本的他們,哪怕經過那場消滅那方勢力的爭鬥,也哪怕最後兩人捨棄一切選擇離開。

  若要說什麼改變了……

  大概,是他們之間的情感,以及,最初一開始,所謂的「仇恨」。

 

  收回思忖的心神,茨木童子轉身邁開步伐。

  戴在左手的鈴鐺手環隨搖晃清脆搖響,失去右手的右邊衣袖,也隨行走舞動飄逸。

  今天,是鬼切去打探情報的日子。

  而這時間應該也快回來了。

  果不其然,鬼切在茨木童子的預測下漸漸出現於視線中,鬼切的手裡,甚至還握著茨木童子沒預料的物品。

  「這是……」

  茨木童子訝然。

  ──那是茨木童子的槍。

  「今天,我遇上了酒吞童子。」鬼切說的言簡意賅。

  意外的、久違的,遇上了三個月不見的酒吞童子。

  『替本大爺把這個交給茨木童子。』

  很乾脆的說出這句話後,酒吞童子也沒等鬼切說什麼,揮手離去。

  鬼切將槍遞給了茨木童子。

  望著此刻對自己而言已是「過去」的槍,茨木童子露出淺淺笑意。

  這把槍,乘載了太多的記憶。

  茨木童子伸出手。

  但他,卻沒有接下。

  反而將槍,推向鬼切。

  「交給你吧!鬼切!」茨木童子愉快的說。

  鬼切一時反應不過來。

  「它已經是我的『過去』。」接續,他告訴鬼切。

  ──過去,便讓它成為過去。

  ──但我希望,我的「過去」,有你在身旁。

  鬼切輕蹙眉頭,握緊了腰側的刀,雖然不再身為軍官,但配刀的防身習慣已經根深蒂固。

  半晌,鬼切才暫先收起槍。

  「回去吧!」茨木童子爽朗一笑。

  鬼切則忍俊不禁的觀察著這樣的茨木童子。

  「好,回去。」

  回去。

  回到他們所在的地方。

 

  櫻花凋零的天空,猶如絢爛綻放的煙火。

  花瓣圍繞著並肩逐漸遠去的兩道身影,像要將兩人的形跡隱藏。

  一片櫻色花瓣落於髮絲之上,彷彿一隻停靠的鳥兒一同身於其中,小憩入夢。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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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銀海火龍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