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讓我失望了。』
那次,他說出這句話,將我留在身旁。
我不知道他這句話的意思是什麼。但是,我學會了服從──我本不曾有的行為。
我扮演了虛偽的自己,為了雲雀、為了自己、為了「這項任務」。
還有……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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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會內容目前暫先討論到這裡,剩餘的問題我們下次再繼續。」草壁對會議做上一個總結,隨即大家也收拾手邊資料自行散會。
我寫完會議紀錄的要點,輕輕呼出一口舒坦的氣。
「真是辛苦妳了。」草壁走向我,「這次會議沒想到會討論這麼久。」
「能有解決方案的話,花這麼久的時間也值得了。」我微微一笑,「不過這些事情如果雲雀先生也在場,應該會更快處理完吧。」
「恭先生是不會來這種會議的。」草壁搖搖頭的說道。聞言,我也明瞭的失笑出聲。
雲雀恭彌──出了名討厭群聚的一個人,孤傲而強大的他,卻總在彭哥列家族有困難時施以援助。援助的理由,是因為不想欠任何人的人情。
──所以,也能說他是個礙事的強者。
「會議的內容可以請妳和恭先生報告嗎?」草壁不好意思地詢問,「因為待會兒我還有另一位重要人物的接洽,時間上無法抽身。」
「好的,沒問題,草壁先生去忙吧!」我畢恭畢敬的回答。對於這正合我意的情況,我不會有任何拒絕的理由。
「對了,還有一件事,」草壁想到什麼似的,有些困擾及試探的又詢問我,「其實……今天是恭先生的生日……不介意的話……可以祝賀他嗎?」
「我嗎?」我訝異地反問。
說實話,雲雀恭彌的資料和事蹟我早已深記在心,五月五日這一天是他的生日這點也不例外──只是我從沒想過要給他「祝賀」的心思。
──畢竟對我而言,「祝賀」……真的太諷刺了。
「我想恭先生會很高興的。」草壁打算鼓勵我的點了點頭,「不強求妳,只是我覺得……恭先生或許想聽到妳的祝賀吧。」
我的祝賀?
我差點忍不住失笑出聲。佯裝沉思幾秒,我才回答:
「……既然草壁先生都這麼說了,好吧。」
「真抱歉提出這種奇怪的要求。」草壁拿起桌上的資料,「那麼我先離開了。」
「草壁先生慢走。」我目送著草壁的背影,直到草壁遠離我的視線範圍,我才漸漸收回臉上的假意,恢復冷凝。
走出會議室,我轉換另一張虛假的面容,往雲雀所在的接待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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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叩」。
敲了敲門,我走進接待室,果不其然雲雀坐在沙發上,在聽見我進來的聲響同時轉頭望向我。
「雲雀先生,我來向您報告剛才會議的重點內容。」我翻開記錄本遞給雲雀,不忘開始井條有序的道出來接待室的路途整理好的腹稿。
「我知道了。」聽完報告,雲雀也闔上本子,他的神情愉悅,似乎很是滿意的模樣,「下次會議是什麼時候?」
「沒意外是三天後。」我收回本子,疑惑的思忖雲雀怎麼突然問起了會議的具體時間。
「喔?」雲雀盯住我,讓我不禁繃緊神經。
那種緊盯的眼神彷彿藏著很深很沉的情緒在裡面,但那究竟是什麼……我卻沒勇氣去揭開……
「對了,雲雀先生。」被盯得快招架不住的我,在這個節骨眼找到了轉移微妙氛圍的話語,「祝您生日快樂。」
雲雀一副意料之外的睜大灰藍色的眼眸,他勾了勾嘴角,反問了我:「這是妳自己的意思?還是草壁的意思?」
「咦?」我反射性眨了眨眼,甚至還發出疑惑的聲音,察覺自己的失態,我也飛快的重整態度。這種問題,不論順心或違心,要的只有一種回答──對方滿意的回答。
──只是,內心想的是一回事,實際上說出來,又是一回事了。
「我……」無法說出理想答案的我,也只能望著雲雀玩味的加深嘴角的弧度,對比越來越加困窘的我。
曖昧隨著我說不出什麼樣的感覺發展……莫名升溫起來……
我暗自唾棄連角色扮演都做不好的自己。
我──討厭這樣的自己。
下意識握緊身側的拳頭,我全然沒察覺自己幾乎快要破裂的虛假面容。
「露出這種表情,是要我咬殺妳嗎?」突然,雲雀架起拐子,眼神轉變興奮和殺意。而在雲雀的拐子出現手中的同時,我也瞬間瞇起肅殺的雙眸,防備的殺意不亞於他。
碰撞的殺意將原本的曖昧,剎那一掃而空。
「好久、沒看見這樣的妳了。」雲雀換上異常危險的輕笑,「真懷念當時的戰鬥啊。」
我當然明白雲雀在說什麼。「當時」的見面──讓我從此做了虛偽的自己。只有在顯露殺氣的時候,我才會因為無法偽裝,展現真實的自己。
我淡漠的冷笑,「但我可不懷念呢,雲雀……先生。」
「不過、妳沒有拒絕的權利。」音落,雲雀朝我揮出拐子,我們就在接待室這狹小的空間內,一來一往的打起了攻防戰。
不得不說,雲雀恭彌確實是一個實力深不可測的強者。
在接下「這項任務」前,我為了增添自己的身手程度,經歷了一段不堪回首的嚴苛訓練。只要對手或敵人對我帶有殺氣,就算並非本意,已經滲入骨子的殺氣也會無意識釋放,這樣的反應成為我身體的一部分,變成掩飾也掩飾不了的……「真實」。
雲雀也有相同的「真實」,不同的或許就是天生和後天的區別吧。
──天生,而令人敬畏的強者。
正因如此,
「我才討厭──這樣的自己。」我低聲呢喃。
真實,卻又無法如己所願;虛偽,卻又無法佯裝徹底。
就像「當時」面對雲雀一樣──
「妳在想什麼?」突然,雲雀冷不防開口,我一個遲疑,下秒立刻被雲卻毫不留情地痛擊腹部!
「嗚!」我摀著被重擊的部位倒臥地上,努力撐住意識,打算再爬起來。
竟然敢在和雲雀打鬥中思考對戰以外的事……我真是……
雲雀走向我面前,他瞇了瞇眼,神情不悅。
我粗喘著氣,絞痛的內臟大鬧革命似的,讓我連站穩的力氣都沒有。
「這樣的妳、根本激不起我的興趣。」雲雀收起拐子,「我想要見的,是更『真實』的妳。」
聽見這句話,我似乎恍然了什麼……又茫然了什麼……
想要見的,是更「真實」的我……?
難道……雲雀一直都知道嗎?
我的假意、我的扮演、我的虛偽……
還有我的……真實……
昏迷前,我思考著這樣的問題,最後眼一閉,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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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讓我失望了。」
在指定我執行「這項任務」的當下,組織的首領這麼對我說。
當時我只想著:自己肯定是不知道第幾個被這麼說的人吧。因為「這項任務」──打擊彭哥列家族最強守護者的任務,有腦袋的都明白根本是天方夜譚。
但是,必須要有一個完成「這項任務」的人出現,荒唐才能止息。
為了不再有下一個「犧牲者」,我決定做完成「這項任務」的最後一個人。
「成功後,我要三倍的酬勞以及離開組織。」我大膽開口提出條件。
要我順從,就必須給我相對應的代價──這便是我和組織之間的利益關係。
彭哥列家族──一個人人眾所皆知的黑手黨,而第十代的雲之守護者──雲雀恭彌,更是與彭哥列家族第十代的首領稱得上是並駕齊驅的佼佼人物。
只是……要打擊這樣的人物,其實是一段沒有回頭的路;要接近這樣的人物,也是一段沒有未來的路。
我就在這樣的情況下,接近了我誓死除掉的他。
只要能夠結束這一切──
「只要能夠結束這一切,『真實』是什麼?『虛偽』……又何妨?」
我冷冷囈語。
已經得知雲雀行程的我就像一隻等著捕捉獵物的掠食者。
瞇著壓抑殺氣的眼眸,我一路跟隨雲雀的行蹤,等待僅剩他一人落單的時刻。
沒多久後,時機終於來臨──
只是最後的結果……是我隱隱早預料的……慘敗。
──失敗了啊……
在我以為自己會死在雲雀手下的瞬間,我露出了連自己都不明瞭的釋然一笑。
而我卻也因為那一笑,讓雲雀留下了我的命。
「有趣。」
他興致盎然的翹起唇角,停下了拐子的攻擊。
「不要讓我失望了。」
雲雀背對我說出這句話,將我留在身旁。
我不知道他這句話的意思是什麼。但是,我學會了服從──我本不曾有的行為。
我扮演了虛偽的自己,為了雲雀、為了自己、為了「這項任務」。
還有……為了──
親自結束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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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再次醒來時,我發現自己躺在一張白色的床上,周圍滿滿是刺鼻的消毒水氣味。
是醫療室嗎……我什麼時候……
「妳醒了嗎?」一道關心的聲音自我的左側傳來,我轉頭一望,所見的是我有些意料之外的人。
「草壁先生。」我輕喚,抬起身打算坐起,卻不小心拉扯到傷口,反射性地摀住腹部。
「別勉強自己的身體!」草壁趕緊扶住我的上半身。
「我……怎麼……」我記得我……
「是恭先生抱妳來的。」草壁語出驚人,我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雲雀先生……」他……
「恭先生把妳送來這裡之後,就獨自一人走了,離開前他交代我好好關注妳的狀態。」草壁重新站在我身旁,「你們發生了什麼事?能夠告訴我嗎?」
我垂著眼瞼,握緊的拳頭顯示著我的一言難盡。
只是草壁接下來的話,讓我震驚的瞪大眼眸。
「其實我大概知道,關於妳所待的組織的事情。」
我一時之間無所遁形般的,不知該用什麼態度面對。
「草壁先生……」
「那個組織我們也調查一段時間了,只是一直找不到機會行動。」草壁繼續告訴我,「我想恭先生……應該是去妳所待的組織那裡。」
「為什麼?雲雀先生到底……」我拉開充滿消毒水氣味的被子,欲起身下床。
「等等!」草壁伸手攔住我,「妳現在還不能隨意亂動……」
「草壁先生,如果你知道我是那個組織的人,就不要這麼擔心我了……」
要知道……我……
「我可是之前──抱著誓死的決心打算殺掉雲雀的人啊……」
不惜用虛偽的模樣,只為了──
「喔?」忽然,一聲饒富趣味甚至帶點笑意的單音從門口處響起。
我與草壁同時看去……
「恭先生!」
「雲雀……先生。」
「真意外,原來妳當時是那樣想的啊。」雲雀銳利的灰藍色鳳眼直直鎖住我。
我就像一隻被捕獸夾抓到的獵物,只能認命地看著雲雀。
「果然是草食動物的思考。」雲雀一陣嘆息。
我反射性蹙眉。
──我討厭被雲雀冠上這樣的稱呼。
於是,我開口反駁了。
「我不是草食動物。」
聞言,雲雀勾起意味深長的微笑。
這樣的笑容代表著什麼,對我或草壁來說都瞭然於心。
下秒,草壁很適時地離開,留剩下我和雲雀彼此安靜無聲。
「不問問我、關於那個組織現在如何了嗎?」首先打破沉默的,是誘導我提問的雲雀。
對於組織,如今我已不在乎。人在末路時刻想到的還是自己,儘管自私,但貼近事實。
「你想怎麼處置我?」──我想這麼問,卻怎麼也問不出口。
最後,我道出口的話語,成了這樣:
「殺了我吧。本來,在我任務失敗的那一瞬間,就該是這樣的結局。我已經無處可去,角色扮演的日子也結束了……」
「誰和妳說結束了?」
雲雀打斷我。
我不解地看向他。
「我把他們全解決了。」雲雀輕鬆的告訴我。彷彿他只是做了一份吐司加煎蛋的早餐一樣簡單。
我臉上沒有什麼情緒……也許我還下意識地在雲雀面前偽裝著自己吧。
「妳的任務不存在了。」雲雀繼續說,像在解釋他做這件事的用意,「所以,向我展現出、『真實』的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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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跟不上雲雀節奏的愣了愣。
「向我展現『真實』的妳吧,草食動物。」
雲雀再次說。
聽到「草食動物」四個字,我又反射性蹙眉。
「草食動物這稱呼不適合『真實』的我。」我摸向被雲雀重傷不過現在恢復不少的腹部,下床迎面和雲雀對峙,「雜食動物──才是『真實』的我的寫照。」
雲雀透露出高興的表情。
「就該這樣。」
迅速拿出拐子,雲雀迫不及待地盯著我。
我深吸一口氣。拋下所有包袱,卸下所有偽裝……
盲目的服從,紀律的束縛,如今都不需要了。
──雲雀。
第一次,我以「真實」的自己,從內心呼喚出這個名字。
也是第一次,我以「真實」的自己,去說出我所思考的話語。
「雲雀,祝你生日快樂。」
很突兀的一句話,讓雲雀劃過一瞬訝然,又很快被戰意掩蓋。
我不禁會心一笑。
「不要讓我失望了。」
隨後──雲雀舉起拐子,這般說道。
而那對我而言意義非凡的一句話……
如今,也終於讓我明白了真正想表達的事物……
【-FIN-】